这片大陆中有着数不清的古老存在。只是如今，它们大多被尘烟掩盖，散布在每一处隐蔽的角落。某位混迹在赛尔斯河谷的假冒长老便说过，自己在看守某些强大存在的封印。
    虽然克里斯并没有深入接触过赛尔斯河谷里可能封印的神明，但无论是异变的污秽者祭司，还是河水中的无名之物，都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畏惧吗？害怕吗？或许有…
    沿着水精灵的指引一路向前摸索，克里斯的心境却格外平和。这是自己第一次触碰到神明的世界，与魔王勇者的神魔之战不同，克里斯很清楚自己终将面对什么样的敌人。
    所以…接触眼前这位虚弱神明的机会，他不会逃避。
    “腐溃与新生之神克罗斯，我很早就发现这处封印了。”温蒂妮说话依旧慢吞吞的，即便克里斯能从水精灵的话语中感到她很着急。“但是就在半年前…突如其来的震颤席卷了整片大陆，这里的封印也出现了松动。”
    半年前？克里斯看着被希尔芙推动的巨大灰茧，却忽然皱起眉头。半年前似乎正是自己在青原树海破坏丰收仪式的时间。
    黑山羊幼崽死在了魔镜世界里，大地母神降下所谓的“神罚”。克里斯并没有忘记，当时那次的追杀是麋鹿女神庇护了他。
    莫非是因为丰收仪式被破坏的缘故，才使得大陆上众多神明的封印出现松动？
    克里斯忽然停下脚步，他曾一直怀疑过所谓神罚的具体内容。除了几乎每个月必会降临的黑山羊幼崽外，他也从勇者们的口中得知了席卷人类王国的虫祸与干旱。
    “启示录…”
    但如果有什么能真正威胁到这片大陆的，恐怕只有众多破封而出的神明们了。《启示录》中预言了审判之日的到来，那究竟是对何者的审判？
    克里斯此刻却有了自己的推测：旧日的失败者们挣破封印，它们必然会对现存的秩序感到不满。或是复仇、或是争夺，在这片有机会诞生第四位强大柱神的奇妙大陆上，新一轮的风暴或许正在聚集。
    一场神明之间的战争，或许已经拉开帷幕了。
    “克里斯？啊…我应该没叫错吧。”温蒂妮的声音再次响起，让走神的克里斯瞬间清醒过来，“我们就要到了。”
    克里斯点点头，混沌的黑暗中，他隐约已经看见了唯一的光亮——那是一处散发着斑斓色彩的水晶溶洞。
    浓稠的漆黑像是油画颜料般涂抹，水晶溶洞的外侧似乎是一座乌漆漆的山峰，只是在山脚的位置能看见内里散发的微弱光亮。
    “这就是神主克罗斯的封印之地？”克里斯半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碾了下脚下柔软光滑的地面，就像那座黑山一样，这里的“土地”下似乎同样潜藏着某种神秘物质，只是被这层黑色覆盖，包裹压制了而已。
    然而温蒂妮却忽然语气有些慌乱，周遭的水元素像是躁动的江河般翻滚涌动。
    “不，不好…封印之地有人类。”水精灵并没有想到，她在寻着勇者的气息外出时，竟然有人摸到了这里。
    一旦自己维系封印裂口的魔法被干扰，温蒂妮转头看了看被希尔芙拖着走的灰色蚕茧。不…风精灵先前的魔法已经打破均势了，就算没人接触，封印恐怕也会消散。
    “哼！看咱干嘛？这可怪不着咱啦。”希尔芙倔强地扭过头，自从之前克里斯打乱了她的完美计划后，风精灵就一直在闹别扭，此刻看上去好像还在生气。
    “先别进去…”克里斯抬手制止了准备冲回溶洞的温蒂妮，他平静地注视着莎伦化作了灰雾厚茧，心底逐渐有了计划。
    ………
    时间倒回一些，斑斓五彩的溶洞里，莱特深情款款地看着恋人，目光好像要透过凡俗的皮囊，直接触碰到少女的灵魂似得。
    “莱特…你，你在说什么？”简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但手臂却被莱特紧紧抓住。克罗斯大人？为什么要这么称呼？
    最高贵的人又是什么？简即便仍旧有些不明就里，但不好的预感依然涌上心头。
    “你什么都不必做，简…听话，只要闭上眼就好。”莱特的声音十分温柔，就好像在安抚失眠的恋人似得。他抬手扯下身上的长袍，里面却是一件华贵到极点的贵族丝服。
    “克罗斯大人赐予了我力量…我们一定可以幸福的，简。”
    莱特抓住长袍的左手缓缓松开，灰黑色的法袍便如同有生命般自行飘离。在少女惊骇的目光中，那空荡荡的法袍逐渐合拢，灰色的浓雾像是人偶般撑起了整件袍子。
    “你…你加入克罗斯教团了？”简单手捂着嘴巴，事到如今她又怎会看不出莱特的身份？那种操控衣物与雾气的能力，不正是自己在洗衣坊见过的吗？
    “克罗斯大人才是正确的，如果没有那位大人…我已经死在王都了，和德莱文大叔一样。”莱特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疯狂与冲动，他很理智，很清楚自己的判断与目的。
    德莱文的死，在诺德镇的同乡们看来只是个意外，但真实情况只有他才知道。
    “德莱文叔叔？”简本能地想要逃离眼前这个男人，莱特的面容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格外陌生。
    “是王都里那群穿着丝服的贵族杀死了他。”莱特的声音平静，一旁的灰色法袍却已经开始施展起某种魔法来。
    “虽然我在得到恩赐后，第一时间就替他报了仇…但这还远远不够！”莱特强硬地拽着少女，“只有让克罗斯大人复活，我们才能不再受欺负，这是规则。”
    “不，不要这样莱特。我知道你很难过，但…”
    莱特忽得抬手捂住了少女的嘴，“没有但是了，这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请相信我。”
    无尽的灰色浓雾从灰色法袍的身上亮起，像是绵软的海绵伸出无数触角伪足，渐渐涌向简。少女抓着莱特的手臂不断挣扎，但后者却只是默然地看着她被灰雾覆盖。
    渐渐地，少女反抗的力气开始减弱，她茫然地注视着前方好像陷入了沉睡。心爱的围巾也在挣扎的时候脱落，露出了那被诅咒感染后的可怕面容。
    “简…你真是世界上最美的人。”莱特看着少女脸上的诅咒痕迹，即便腐烂的痕迹已经彻底浸染了简的皮肤，但这些腐疮上，可是全都有着克罗斯大人的印记啊！
    笑容逐渐在莱特的嘴角扬起，他成功了…封印的强度比想象中的还要弱！就在先前，整座混沌空间中，不知为何爆发了强烈的能量波动，水精灵留下的魔法与封印之力的平衡被瞬间打破。
    “请降临吧！伟大的主人…”莱特单膝跪在简身前，身体由于激动而不住地颤抖。他能感觉到，克罗斯大人的气息正在涌现，那残破的封印和精灵魔法，简直不堪一击。
    一下、两下。浓密的黑雾包裹着少女的躯体，像是心脏般收缩跳动。然而许久之后，莱特终于还是疑惑地抬起了头。
    怎么？怎么会这么久？
    他看向灰雾中的简，少女依旧是最开始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他缓缓站起身，有些难以置信地吞了下口水。封印已经被冲破，理论上来说克罗斯大人已经能够脱困而出，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降临？”
    “看来是你还不够诚心啊，莱特…”
    一道平和且自信的声音从洞口处响起，瞬间打破了莱特的思绪。他猛然转过身，瞳孔不自觉地开始放大。“是你！勇者威廉？？”
    “你做了什么！？”莱特攥紧了拳头，看着勇者与四名扈从进入溶洞深处。
    威廉手上捧着一枚发光的水晶，微弱的光亮在水晶溶洞的色彩下，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找到同伴，然后来到这里，仅此而已。”
    莱特沉默了片刻，虽然他不知道勇者是用了什么方法干扰了克罗斯大人的降临，但显然自己的计划已经彻底暴露了。
    “呵，果然不愧是王都最有人望的勇者，看来那些关于你的传闻并不是假的。”莱特嘴角泛起一丝冷意，身上的丝服竟逐渐泛起奇怪的光芒，将他的五官拉出倾斜的阴影与棱角。
    随着莱特左手一挥，那丝绸华服忽得变成了精美的冒险者轻甲，一柄泛着寒光的骑士长剑十分自然地滑到他的手心。
    “莱特，你很聪明。但可惜…没有用到正确的地方。”威廉叹了口气，身后的四名扈从已然纵身跃出，向着莱特围杀而去。
    手中长剑斩出，淡白的气刃便如月牙般扫向威廉。骑士扈从脚下轻点，从身跃出，只是一道竖劈，便将莱特的攻击斩碎。
    淡金色的光芒在扈从身上涌现，那不是武技与魔法，而是威廉的勇者能力。剩下几名扈从借机贴身围上，迅速逼近中间的莱特。
    “正确？这就是正确的事情！”莱特的剑技熟稔，甚至还在默念着古怪的咒术，即便四名加持过的扈从围攻，他依旧不落下风。“王都的规则，你可比我了解得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会有生存的权利！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反手荡开骑士们的合击，莱特目光猛得锁定了远处的威廉，后者身形顿了下，一丝血迹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是咒术…
    果然还没进入圣域的自己，不一定能赢过他啊。威廉嘴角泛起一丝无奈，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
    “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你就加入了克罗斯教团？甚至把自己的恋人送给邪神当祭品？”威廉摇摇头，他太清楚莱特的想法了，但正因如此，勇者才更觉得无奈。
    “闭嘴！你才不会明白我的感受！”莱特周身猛然荡起强劲的气流，将几名扈从全都掀翻，他红着眼睛死盯着不远处淡然自若的威廉，“你是什么人？高高在上的勇者！就算是国王也要给你面子，像你这种没被欺凌过的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正确。”
    面对凶狠的质问，威廉却只是笑了笑，“身份与地位的外衣，你已经被克罗斯教团荼毒太深了。王都的规则确实如你所说，那是个吃人与被吃的城市。”
    “但…规则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威廉冲着扈从们招了下手，几名受伤的骑士便各自退离数步，和莱特保持着警戒距离。
    “反正你的主人暂时也腾不出手，呵呵…不然听我讲个故事吧，莱特。”即便扈从骑士们并不是莱特的对手，但勇者却好像没有丝毫担心。
    “你不担心我现在杀了你？”莱特轻哼一声，扬起手中的剑锋，指着勇者说道。
    “无妨~有一位妈妈带着孩子回家，路上看见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母亲就指着那衣衫褴褛的可怜人说，孩子你一定要努力，要有出息，以后千万不要变成他这样的乞丐。”
    “而同样有一位妈妈，也在遇见乞丐时教育孩子。她说，孩子你一定要努力，要有出息，以后尽可能去帮他们，不要让更多人变成乞丐。”
    莱特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屑，“你是想说我是前一种？你是后一种？”
    “克罗斯教团给了你身份与地位的外衣，让你有机会不变成被压迫的‘乞丐’。”威廉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你感激他们我很理解，但是…”
    “你只是想沿着王都规则爬到最高，从被压迫的可怜人，摇身一变，成为压迫别人的存在。”看着莱特一步步走近，威廉却没有任何畏惧，“如果这就是你认为正确，这种正确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这就是王都的规则！不…人类的规则。我想活的更好有什么错？”莱特对威廉的劝说嗤之以鼻。
    “至于那些乞丐？不过是群失败者而已，如果他们能爬到我头上，把我踩进泥里，我同样不会有任何怨言。”莱特舔了舔下唇，手中长剑猛得斩出，眼看就要将话多的威廉一分为二。
    “毕竟这个世界，永远都只有强者才能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