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半个时辰前,谢良青便已瞧见苍舒鬼鬼祟祟往外走的模样。他之所以没有立马上前,是想知道她大半夜如此是要干嘛。
果然不久后,裴含玉便从他门前走过,步行的方向俨然是苍舒所在之地。
谢良青此刻已然发现事情不简单。
怕二人发现,他特意晚上些时间才沿着他们的路线来到甲板,结果刚走到那儿,便瞧见二人手臂紧贴,而手轻轻地虚握在一起。
谢良青:“……”
这等场景就算他自己没有过,但也知道此等动作的含义。二手相贴、紧紧依靠,这不是互表心意还能是什么?
而且,跑到外面牵手又是什么意思?还看风景?既然是看风景,为何要牵手呢?她是真不怕被别人看见吗?
谢良青说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情绪,但此时此刻,他想成为那个同她牵手、站在甲板上的人。
“师兄。”
清亮的声音自他周边响起,他回过神,抬眸看向身前背对着月光的姑娘,手不自觉地放在剑柄上。
他轻微摩挲了下剑柄上的花纹,往苍舒身后的裴含玉看去。还未说话,眼前的姑娘便先问道:“师兄,你是何时来这儿的。”
她的表情极为坦荡,活像是没做什么对不起‘无情道’的事般。
谢良青没直接问,顺着她的话往下答:“本想着来甲板处练剑,结果看到你们两个站在这儿。”
苍舒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含义,再次拱手道:“原来是这样,那正好,我如今要回屋睡觉了,这地方刚好可以给师兄练剑。”
“——等等。”
苍舒刚刚擦过他的肩膀,见他如此说,忙翘起只脚,身体往后仰,探着脑袋疑惑问:“怎么了师兄?”
谢良青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涩:“…你们二人是一起来看的?”
他说这些话时,全程未看裴含玉,只是紧紧盯着苍舒,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
苍舒往后看裴含玉,并未有任何隐瞒:“对,是我邀请裴含玉一起来甲板看晚上的风景。”
这话出口,苍舒便立马得到了旁观者的反馈:[含玉哈哈哈哈哈!你听到没?她承认了!她居然没有说你们两个是碰巧遇到诶!]
裴含玉默默闭上眼。
说真的,他有时候真想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不是,这老头难道听不出来话的意思吗?
——遮掩才是有情,坦荡才是清白。
她说得如此坦荡,能让谢良青这个疑心病怀疑什么?
谢良青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他挑眼望外面的景色,疑惑道:“这风景有什么好看的?你需要单独邀请他?”
苍舒避重就轻:“难道不好看吗?”
这个回答让谢良青的眉毛再次皱起来:“那你们看风景就看风景,牵手又是为何?”
啊…
他果然是看见了。
还真亏他能憋这么久。
苍舒有瞬间的感慨,她微仰头与谢良青对视,又往后倒退了几步,将手放到他握着剑柄的手上。
谢良青怔愣。
随即就听见苍舒说:“只是不小心碰到罢了,况且我和他是朋友。”
“可你——”谢良青整个人都不敢动。上次他突然抱住苍舒,事后就懊悔了许久,这次——
这次并非是他主动。
苍舒歪头问:“可我什么?如今我也握了师兄,师兄可还觉得我和他有什么?”
谢良青:“…胡闹。”
他只淡淡吐出这两个字。
苍舒笑起来:“胡闹什么?师兄这不是没有挣脱开吗?”
这话叫他不好反驳,并且怎么反驳都不对。你说要觉得有什么,可她握也握了他,要说没觉得有什么,那好像在那个氛围下,又确实不对劲。
可能他们确实没什么。
不然她怎么会如此坦荡?
“抱歉。”
谢良青想明白的第一件事便是道歉,他低头看向苍舒的手,忽地反手握住:“是我误解你了。”
苍舒依旧表现出坦荡的模样:“没事,师兄相信我便好。”她说完便利落抽出手,同他说再见:“那既然误会都解释清楚了,我就先走了?”
她往前走,朝后挥手,月光爬上她的脊背,声音带笑动人:“师兄,你就在那儿好好练剑吧。”
这只是一个属于谢良青的借口。
但此刻他确实想练剑了。
裴含玉站在身后看了老半天,见苍舒走了,知晓自己不该多待,也擦过谢良青的肩膀往前走。
他并没有侧让。
二人肩膀狠狠相撞,随即视线稍对了一瞬,才各自收回,漠然朝自己的方向走。
剑锋划破长空的声音响起。
老头仗着他人听不见,无所顾忌地说:[我感觉苍舒的师兄不是什么好鸟!]
裴含玉:“你是好鸟。”
老头气急败坏:[拜托!我是在帮衬你诶!你现在反过来说我是怎么回事?你没看见苍舒都牵那个姓谢的小子的手了吗?!你怎么没有一点危机感!]
裴含玉:“……”
裴含玉实在不理解他这反应,压低声音随口道:“即便喜欢又如何,他修得是无情道,还是苍舒的师兄,就这两样限制,能把他限得死死的。”
[一看你就没读过书。]老头叹气,恨不得让他认清现实,[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得话本有多开放吗?师兄还算小的了!有时候爹都赶着上呢!]
裴含玉蹙眉:“你说话好恶心。”他显然还接受不了这样的内容。
老头两眼一黑:[我说话恶心?我特么说的是事实啊!你们剑修卷,那些写话本的也卷啊!什么师娘、师父、亲爹、亲哥这些都赶着往话本里钻呢!还两道坎儿,这师兄师妹郎才女貌的,在话本界都被玩腻了,要是真出现在现实,早就被追捧了!]
[这哪是坎,这明明是灵砖!]
裴含玉:“…你闭嘴。”
[我就说。]
裴含玉立马转过身,恶狠狠道:“那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就去跟她师兄打一架?”
老头吓个半死:[打什么?你就不能去对苍舒嘘寒问暖?就做这些莽夫才做的事!]
裴含玉气笑了。
他推开自己房间门,再次道:“我不做嘘寒问暖的事,这太丢人了,像是在同她示弱。”
老头冷笑:[你注孤生。]
-
苍舒回屋后修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她刚推开窗户,便有人在外敲响她的房门,大声喊道:“苍舒,妖都到了。”
苍舒随口应了声,这才发现窗外的景色有了质的变化——他们的方舟停在妖都主城的几十里外,周围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上面结满了各式各样漂亮的果子。
苍舒立马推门走下方舟,抬头稀奇地瞧着树上的果子。公门菱在旁解释道:“这个果叫五灵果,吃了能增长灵力。”
话音刚落下,苍舒便直接击落颗果子。
公门菱见此,默默补上后半句话语:“这五灵果只对金丹之下有效,平常只能用来充饥。”
苍舒:“……”
苍舒几口吃完,为了不尴尬,还特意评价道:“味道不错。”
公门菱看破不说破,默默笑了声,也摘了颗五灵果吃。苍舒环视一圈,走至她旁边问:“你师父怎么不下方舟?”
公门菱稍沉默,随即搬出借口道:“你师尊晕船晕的厉害,这不得缓几日才能下来?况且他们二人的速度你也不用担心,挥挥手就到妖都外了!”
“那他们不下来我们怎么进去?”
妖都戒备森严,过往路人皆得有凭证,才可入内,光是他们几个去,门口守卫可能还不信。
除非——
“难不成我们去蹭其它宗的凭证吗?”苍舒发表自己的疑问。
公门菱拍了拍自己腰间的玉佩:“非也,师尊将凭证交给了我,到时候跟着我进就能进去。”
苍舒问题很多:“那我们进去以后住哪儿?”
“自然是有专门的府邸。”公门菱说话时神采飞扬,“我们好歹是去参加妖皇大寿,他怎么可能不来点表示?”
这话出口。
苍舒不由得再次想起幻境时的那股威压。正在思索,突然有人从路边摘了一朵花塞到她怀里。
紧接着,公门菱也被塞了一朵。
苍舒很好奇,抬眸问韩影:“你摘花给我们两个干嘛?”
韩影穿着红衣,走在最前面,微侧头问:“不可以吗?”他睨眼解释,“我只是看这路边花有很多,长得漂亮,所以就采来送给你们两个了。”
说完又伸手:“你要不喜欢就还给我。”
花都已经摘下来了,哪有送回去被人扔掉的道理?
苍舒笑了下,将花插在腰边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妖都这边有个习俗,他们会采摘花送人表达赞美,所以我才问了你。”
苍舒刚说完,周围所有的目光便都放在了她的身上。谢良青沉声问:“除了赞美还有什么含义?”
“除了赞美,其余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裴含玉又问:“你来过妖都?”
苍舒将视线放在裴含玉身上,轻轻‘啊’了声,道:“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裴含玉继续道:“你对妖都这边的习俗好像很了解。”
苍舒将花拿在手上看了看,沉默片刻,轻轻答道:“其实也不算来过。”
她只是在华春生给予的关卡幻境中来过,真实的妖都她是完全没来过。
大概过了有半日,众人才慢慢走到妖都的城门口——外方排了有许多人,大多数都是长了尾巴或是耳朵的原住民,并且容貌全都艳丽娇俏,妆面也极为好看。
公门菱不由得捂脸感慨:“我好想摸摸他们的耳朵和尾巴!”
前方的原住民是只兔子,耳朵长长带着粉,尾巴毛茸茸的,只有短短一截,就像一个小毛球。
苍舒默默叹气道:“公门师姐,有些话你还是别说那么大声,妖族传情,有些是用尾巴传情的。”
“你又知道了。”裴含玉在旁时不时出声。
苍舒不知道裴含玉抽得是哪门子风,直接反驳:“这但凡看点书都会知道摸尾巴这话,是很孟浪的话。”
“……”
公门菱听后立马捂住嘴巴,但即便是捂住,她的眼睛也像是会说话似的,看得那是个眼花缭乱,甚至在进城时还差点连通行证都拿不利索。
苍舒在幻境中便见过这场景,所以便也比其他人先习惯。她转过头特意调侃谢良青,道:“师兄,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喜欢这些——”
“不喜欢了。”谢良青打断她,眼神正直的可怕。
苍舒不由得笑出声,她走在小道上,想起上次来妖都的场景——那时她的身边还是夫人和邬焱,穿的衣裙也极为漂亮、美丽,上面镶满了铃兰花,而她那时亦是接受了所有人美好的祝福。
妖都的人,无论是男子女子,皆是极为美好、良善之人。
苍舒对其有极大的滤镜。
“……”
此刻的时间已接近傍晚,船面上如同她当时的梦境,上面站了不少的少男少女,有的人是在吟诗、有的人是在奏乐。
配合这雾气,竟然格外像仙境。
潭水周围站满了挎着花篮的人,他们红着脸,用话语毫不吝啬地夸赞每位站上船的人。
苍舒见此,不由得驻足观看。
公门菱探头往潭水中央望,忍不住发出疑问:“他们这是在表演才艺吗?站在船上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苍舒莫名想起邬焱的话,于是向她解释道:“妖都的人大多开放,每每傍晚便会有男子女子在船上表演自己的才艺。若是表演的好,人们手上的花便会投掷给他们,算是一种鼓励和欣赏。”
“你怎么——”裴含玉正想说什么,却见苍舒的目光冷冷望来。
他识趣地闭紧嘴,只能当背景板继续听着二人讲话。
“他们好勇敢,也好浪漫。”公门菱问了她当时一模一样的话:“这花谁都可以投吗?”
苍舒望向潭水中央,随即转头开始四处寻找,但可惜的是,她并未有找到合适的花,于是,只能摘下树边的野花递给她:“当然是谁——”
这话还尚未说完。
她的怀里便轻飘飘地落入一物。
——是一株铃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