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东向忽已晚
作者:清韵公子   流华录最新章节     
    按照预定的行程,孙原一行出雒阳虎牢关,在圉乡乘舟,沿阳渠东进,再入伊水干流,东入大河(黄河),一路北上直达黎阳,再由黎阳乘车前往魏郡治所邺县。水陆计有三千四五百里,预计需要一月行程。
    刘和留给孙原的六驾马车与张鼎的三十六骁骑,被孙原一并带走了,可见孙原之得宠。天子虽是抓住了机会让孙原上位了,甚至还狠狠阴了一把三公,却也把孙原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天子很想让孙原向豪族靠拢,利用袁家、崔家的势力挡一挡外戚和宦官的反扑,可是孙原并没有从太学招募世家子弟,所以天子亲派了张范,甚至还搭了一个黄门侍郎,以作出孙原是世家豪门子弟的假象;也正因为窥破了这一层,袁滂让袁涣、袁徽两人追随孙原左右,这个分量已足以把孙原推向以袁家为首的世家门阀阵营了。
    而如今天子更是拿孙原性命做赌注,制造出和世家门阀联手的姿态,迫使外戚和宦官联手,可想而知,门阀世家不仅仅在争魏郡太守这么件小事上狠狠栽了,更是被天子狠狠阴了一把。估计此刻,司徒袁隗正准备迎接朝堂上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了。
    桓范五代帝师、赵俭三代名臣、张范留侯之后,都是名门之后,眼光见识自是不俗;射坚久居宫廷,朝堂之争了然于心;袁涣更是得知他父亲的谋算——这五个虽然不曾言语,却都已知道,此刻他们都成了天子的“弃子”,唯一的正途便是与孙原一条心,孙原到底是天子的人,只要度过此次狂风席卷,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一路上这几人一言不发,唯独射援与华歆交流颇多,一路上声音不绝。眼见得出了京兆,孙原都在车内一言不发,实在不知道他心中谋算什么。终究还是张范忍不住了,驾马到车驾旁,拱手道:“公子此行沿途不安全,可有什么打算?”
    孙原望向窗外,虽然是张范在侧,桓范、射坚两人也跟在后头伸头张望,心中已然有数,只不过看似并未把几人担忧放在心上,随口问道:“听闻颍川的‘月旦评’名誉天下,不知道公先兄可曾去过?”
    “月旦评”便是许劭、许靖两位名士主持点评天下人物的聚会,每月月中都会有大批儒生名士慕名而到豫州颍川郡,以求得许劭一语点评。
    张范一听便脸色有些怪异,他乃留侯张良之后,素来低调行事,自光武中兴起,朝中多少世家门阀都想与张家联姻都以失败告终,可见张家素来不参与党争,月旦评处朝野之外,肆意抨击朝廷用人政治,自然是张家敬而远之的对象。所以张范虽然知名,却不曾参与“月旦评”。
    孙原一看他模样,心中多少有数,笑道:“正月十五该是‘月旦评’的日子,公先兄可否与我一同去?”
    邺县位北,颍川于南,张范一听便知道孙原的意思,想南辕北辙、绕道而行了。
    张范皱着眉头踌躇了一会儿,又问:“公子打算虽好,只怕会误了赴任的期限。不知可有另作安排?”
    孙原轻轻摇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张范为之哑然,他并不曾学佛学,不知孙原为何冒出这么一句机谶,不过从字面上看,也知道孙原已有准备,自然不便说。这边刚刚退下,身后便听有人叫他:“公先先生!”张范回头看去,却见上来一骑,与他并驾齐驱。
    “张屯长。”
    张范却是认得,乃是这一屯缇骑的屯长,姓张名鼎,字子桓。当下两人在马上互相致意,便见张鼎马近身前,低声细语:“这一屯缇骑会按原定路线前往邺城,百人之众当可避过耳目。”
    “原来如此。”张范心中暗暗称奇,这张鼎不过是临行前太常府刚刚派遣过来,张鼎与孙原看似素未谋面,却不知道何时和孙原商定了这等谋算。
    “不过,子鱼先生和公先先生要随我同往邺城。”张鼎笑道,“公子说了,邺城此时危机四伏,需要两位大人暂时代他主持大局。”
    张范看着眼前这小小屯长,年纪也不过十九二十岁,长得倒也英俊,却让他觉得颇有一股凛然英气,不像是未及弱冠的模样,着实猜不到如此人物为何只是南军一小小屯长。至于孙原,恐怕早就料及了自己不会前往颍川参加“月旦评”,早已安排自己和华歆两人先行前往魏郡就任。
    自雒阳到圉乡自有驰道,一路上脚程倒是快,一行人随即在驿站换了水舟,沿伊水北上。
    伊水为大河支流,南北舟车汇聚于圉乡渡口,为保安全张鼎选了一艘大舰,连一个船夫水手也不要,一百缇骑尽数上船,乘风而去。
    大舰之上,张鼎手按剑柄,迎风而立,身侧张范、华歆亦在身侧。
    “公先先生以为如何?”
    张鼎看着大舰之后的滚滚河水,笑问张范。
    “金蝉脱壳,妙不可言。”张范钦佩之极,拱手而拜。
    “尚未到放心之时。”华歆遥指河面,两人随他指向看去,却见滔滔水面,远处十余只小船正上下漂泊,却都与大舰一个方向。
    “子鱼先生放心,皆在意料中。”张鼎傲然一笑,“张某已布渔网,愿与二位共享‘佳肴’。”
    两人互视一眼,只觉张鼎深不可测,绝非等闲南军屯长。
    “快看,近了。”
    不远处的小船闪现出许多人影,张鼎冷笑一声,手已按剑柄。
    等待这些杀手的,是南军骁骑的强弓劲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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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空站在船头,看着对面那位深陷重围的少年,摇头感叹。
    蔡瑁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撑了一把伞。
    他以为纵横江河、令豪门富户闻风丧胆的“锦帆贼”是何等的凶神恶煞,如今亲眼看见,才发现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
    甘宁拄着长刀跪在船头,他身上中了两刀,全身染血,鲜血、雨水交织流淌,在他身下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潭。
    黄忠站在他的身前,手中弓已张开,两支利箭已然在弦,直指他的咽喉。
    “弃刀,束手就缚。”
    甘宁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眼睛里如同要喷出火来。
    就是这个人,一箭射穿他船上的风帆,一柄刀连伤他十七名手下水手,傲然站在他面前。
    “你是谁,竟然如此厉害?”
    张弓之人一动不动,弦已紧绷,只要他略微一动,长箭便会射穿他的喉咙。
    “弃刀。”
    他混如天神,杀气凛然。
    甘宁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
    仰天狂笑,长刀如虹!
    妖艳的刀光有如长天迅雷,撕开了水幕,劈出了一道冷艳。
    黄忠瞬间后退,刀芒擦身而过,脚下的船板竟被这道刀劲生生劈开!
    退的那一瞬,箭已离弦!
    长箭瞬间入体,却不是射穿了他的喉咙,而是射穿了他的大腿。
    巨大的劲道透体而过,竟生生地把甘宁钉在了船板上!
    长刀脱手而出,甘宁轰然倒地,发出了声嘶力竭地痛吼。
    “怎么可能……”
    他勉强抬头,自己的腿上只有一截雕翎,整支长箭竟然穿体而过,直入船板。
    何等可怕的劲道!
    “你是谁?”
    黄忠看了一眼不能动弹的年轻汉子,驰弓收箭,转身而去。
    “喂!告诉我你是谁!”
    甘宁虎目欲裂,他十四岁纵横三川,还从未见过如此高手!
    “南阳黄忠黄汉升。”
    他一息不停,直奔赵空身前,微微躬身行礼,便站到身后,与蔡瑁并肩而立。
    “汉升好功夫。”
    蔡瑁目不斜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黄忠不知这是赞美还是别的,他不曾看到他脸上模样,随口答道:“忠匹夫之勇,不及蔡长史运筹帷幄。”
    蔡瑁一笑置之,仿佛并不觉得过誉。
    赵空看着远处已被南阳官兵围成一圈的甘宁,摇了摇头,笑道:“年轻人终归是年轻人。是个好材料,不过用之前还需要压一压——德珪以为如何?”
    “都尉说的是。”
    蔡瑁微微颌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赵空转身,身后两人同时后退,待赵空过去,便相随左右。
    蔡瑁低声询问:“大人可是要回去?这贼人如何处置?”
    “德珪……”
    赵空突然止住了脚,微微侧脸,余光看着蔡瑁,冷冷地道:“你莫不是以为……本府君不知你是如何思量的罢?”
    蔡瑁心头一抖,手中纸伞也猛然一抖:“瑁不敢。”
    “你知道位置就好。”
    赵空再度向前迈步:
    “那些个豪门富户做的事情我知道的差不多了,也算是该杀。甘宁杀的人是多了点,权当是他劫富济贫了。回头至书给荆州刺史徐鏐大人,就说甘宁的命我保下了,用人之际,本府君可管不了这许多。中间言辞你自己掂量。”
    “诺。”
    赵空又侧脸看着黄忠:“汉升,这小子不错,跟着你吧。”
    黄忠躬身点头:“诺。”
    “回城。”
    次日,南阳都尉从事蔡瑁手书,三百里快马急送长沙汉寿荆州刺史部:
    ……宁将贼众来往行船,为盗杀人,行踪飘忽。都尉空以富户讽信诱之,复使屯长黄忠以弓手围之,忠伤其众十余,生擒宁,降其众三百余。空以其勇武留用……
    徐鏐接到书信,不禁苦笑摇头,这位赵空大人果然目空一切,杀人之罪便轻轻掩盖过去了。
    荆州刺史府只有上书之权,无非行监察之事,司上计之职,赵空至书而来,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丝毫未把他这个刺史放在眼里。
    荆州刺史府从事秦颉是徐鏐的左右手,本是南阳太守最适宜的人选,莫名其妙被人抢了去,很是沉郁,此次赵空书信前来,不由更有些怒意:“大人,此事如何处理?”
    “算了吧。”徐鏐挥挥手,叹道:“赵空知道此时是用人之际,这件事就先按一按吧。”
    “诺。”秦颉不懂徐鏐的意思,反问道:“大人说‘用人之时’是什么意思?”
    “你以后会明白的。”徐鏐笑了笑,道:“等正月过了,你便整理文书,二月随我往帝都。”
    “大人……”秦颉不解其意。
    “南阳太守没有了,便去三公府吧。”徐鏐笑了笑,“我和太尉杨赐大人还是有些关系的。”
    秦颉登时大喜过望:“多谢大人提携!”
    徐鏐拿起这封快马急书放到灯上烧了,淡淡道:“荆州这个乱局,自此便有你们这些后辈们去闹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