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房间。
蝉冥正拿着梳子在给老人梳头发,忽然房门敲响,外头传来了肥肉男人的声音。
“有空吗?想找你谈谈。”
蝉冥看看时间,转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什么事?”
“方便我进去吗?”
蝉冥微微皱眉,但还是侧身让开。
两个残缺的树皮人走进房里,看了看老人,挪步到阳台。
外面依旧风和日丽,天空湛蓝辽阔。
迎着徐徐微风,蝉冥再次问道:
“什么事?”
“哦,本来是想找那位大哥,可是他不在,所以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肥肉男人顿了顿,压低声音幽幽地说,
“其实我昨晚一直跟在长条白板的后面,我看到了他是怎么死的!”
“哦?怎么死的?不是被诡怪杀的吗?”
“不是,是玩家!”
男人神秘兮兮地说出这几个字后,故意等了等。
蝉冥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
男人摇摇头道:
“可惜光线太暗,我只看到他跟一个玩家走在一起,看不清具体是谁,当时我站在楼道上,他们站在一楼,那个玩家问了一句话后,忽然变成了一只怪物,将长条白板吞了进去!”
“问了一句话?什么话?”
男人古怪地一笑,回答道:“你看我像诡,还是像怪?”
蝉冥“哎呀”叹了口气,都怪自己好奇心太重,不小心掉进圈套了。
本来觉得白天处理隐患就好,不会有诡怪闹事,现在想想,系统说完成半夜怪谈的支线任务后,晚上不会再出现诡怪,那么这些家伙岂不是就白天出现了?
看着阳光下,下颌已经张开得掉到了地上的男人,蝉冥知道,自己该回答问题了。
要是不答或者回答不合适,他都会被吞掉,可是这种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仔细想想,回答个鬼啊!
不是还有某个非常好用的技能么?
虽然很不喜欢,但这里又没别人,不会被知道的!
蝉冥嘴角勾动一丝妩媚。
动手吧,魅……
砰!
突然,门被一脚踹开,陆忘冷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蝉冥和肥肉男人同时吓了一跳,一个赶紧撤回技能,一个赶紧撤回下巴。
“你要干嘛?啊!你抓我干嘛?!!!”
陆忘抓住肥肉男人头发,像拽个没有重量的破布袋一样,给拽进了厕所。
砰!
厕所门关闭,旋即响起男人痛不欲生的惨叫。
“啊啊啊啊!”
“你究竟是什么人!”
“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
“求求你饶过我,我再也不敢了!”
“啊啊啊啊!”
惨叫声惊天动地,经久不绝。
蝉冥走进房间拿棉花塞住了老人耳朵,再回到阳台,还没结束。
实在是太惨了,听得他都忍不住眉头紧皱,咂了咂舌。
不愧是神级诡怪啊,揍只小诡跟打孙子似的,还好还好,聪明的我选择了站在他一边。
哎,要不怎么说张道人天真呢!
隔着厕所门,惨叫声越来越绝望,最后随着冲水声远去。
陆忘打开门,脸上恢复笑意,还是那么优雅,帅气,仿佛身后的不是厕所,而是什么皇家博物馆。
蝉冥忍不住,由衷地鼓起了掌。
陆忘走到水池前,打开水龙头,耐心地冲洗着手上的乌黑血渍。
顺便看似随意地问道:“今天怎么样?”
“不错,到现在为止,老人的死亡隐患都已经清除,基础照料也都结束,还抽空完成了遗愿,接下来就是待到下班了。”
“很好,今晚不会有诡怪出没,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
“出副本。”
陆忘洗干净手,蝉冥冲上去为他关闭水龙头,同时拿起旁边的毛巾递给他。
“不带他们吗?”
“他们只能靠自己。”
陆忘擦干净手,走了出去。
这一天,仿佛过得比平常都慢一些。
蝉冥在房间里跟老人聊了会天,等到晚饭,他察觉又少了一个玩家,也不知道是还在做任务没回来,还是死在哪里了。
对于那些新人而言,就是少了两个,他们不知道肥肉男人和洛川井去了哪,脸上都挂着担心。
时至今日,新人依旧齐心,甚至比之前几天更为团结。
这是在老玩家身上绝对见不到的现象,蝉冥觉得很难得,不是很想看他们死在这里,以自己的经验多提了几句注意事项。
说的时候,他特意偷偷观察了陆忘的表情。
那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注视久了被发现,回过头来也只是回以微笑。
这说明,陆忘并不反对蝉冥这么做,或许他也不想让这些人都死掉吧?
虽然诡怪不会与人类共情,但他似乎并不轻视生命。
蝉冥再次觉得,不愧是自己,能发现这样的神级诡怪,并且站到他身边,真是太棒了!
夜晚十二点,灯光熄灭。
黑暗吞噬了一切后,蝉冥从裹尸袋里钻了出来。
陆忘已经站在门口等他。
他们的动静并不轻,其他玩家都听到了,可没有人敢拉开拉链。
蝉冥向月光下的裹尸袋挥了挥手,跟着陆忘走出了宿舍。
外面寂静无声,如系统所说,接下来的游戏中,每晚都是平安夜。
两人走到208房间。
打开门,里面又发生了变化。
这次异变的时间提早,变化也更大。
整间房屋如同一幅融化的油画,所有一切都耷拉向下,变形得不成样子。
并且视野内的一切,都发生了残缺。
电视机只剩下一半,柜子只剩下半边,连地板都融出几个大洞。
这种变化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向外扩展着,相信等明日大家起来,会发现整个二楼,甚至下面一楼都异变了。
老人在床上睡得正香,他的床几乎与地面融为了一体。
陆忘率先迈步进入,前脚落地的瞬间,他整个人身上的树皮也开始融化。
身体的缺失更多,原本只是一只手臂看不见,现在几乎半边身体都在视野中消失。
蝉冥有些惊讶,无视自己身上的变化,一直盯着陆忘。
“我脸上有什么吗?”陆忘问。
“没什么,我是在想,你不能抵抗这种变化吗?”
“又不是攻击和不良影响,我为什么要抵抗?”陆忘一边走向老人,漫不经心地回道,“变化源自于剧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以王余生老人为中心,整个老年公寓都会变得不成样子,并且一天比一天在眼中消失。”
但也只是眼睛看不见而已,并不是不存在了。
老人忽然坐了起来,陆忘丝毫未惊,望着他开口道:
“你要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蝉冥疑惑地看向老人,只见他依旧闭着双眼,那模样显然是在梦游。
可下一刻,老人居然张开嘴,吐出舌头,从嗓子深处发出了……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那你还回来找我做什么?”
“因为我还有问题没清楚,想要你解答。”
“我什么都说不了,你问我没用。”
“如果我说,我能让你带他出去呢?”
房间陷入沉默,老人嗓子里的那个声音明显陷入了犹豫。
陆忘不急,耐心地等待着。
蝉冥脑中则是思绪万千,这一局他占卜了两次,均以失败告终,所以一直处于较为被动的状态。
又与陆忘分开行动,所获得的信息很少。
要一下想通那么多事情,还真是有些难为了他。
片刻后,那道声音笑了:
“就凭你?呵呵,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无数次尝试带他出去?已经不止一个循环了,每批像你们一样的人出现,我都会下手,但每次都是失败,直到他在七日后死亡,我也带不走。你觉得你有什么本事,可以做到我无数个循环都做不到的事?”
“那就看看好了。”
陆忘说完,直接提起老人右腿,往外一抛。
老人的身体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毫无阻碍地,被扔出了门外。
而留在两人耳边最后的一句话是:“怎么可能!!!!!”
“能”字最后尾音拉得极长,从虚到实,随着声音的变化,陆忘和蝉冥眼前急速变化,融化的床铺柜子消失,满是残缺的地板消失,一切都消失……
最后,眼前剩下洁白一片。
白色淡去,两人站在了一间从未到过的房间里。
房间很大,光洁明亮,终于与窗外湛蓝的天空相搭配。
“这是哪?”蝉冥问道,他惊喜发现,两人不但变回原样,衣服也都回来了。
穿着白衬衫的陆忘朝床边走去,那上面躺着一个人。
与王余生老人很像,不过年纪要小一些,大概三十多岁,昏迷状态。
看气息,似乎已经命悬一线。
“你们怎么也来了?”
背后响起声音,两人回头,房间门打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中年人瘸着腿走了进来。
蝉冥看了看床上,又看了看眼前,一会托着下巴,一会指指前面,欲言又止。
中年人指指一边的椅子,领二人入座,开口道:
“没想到你真能帮我把他弄出来。”
他就是梦中诡!
陆忘早已经猜到了,波澜不惊地说:“现在你能说了吧,具体怎么回事?”
“嗯,能说了。”中年人点点头,指向两人面前的小茶几,上面放着一本书。
陆忘拿起书打开,蝉冥也凑了过来,跟着一起看。
随着一页页快速翻过,蝉冥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嘴唇也一点点张成了“o”字形。
“居然是个故事?!”
老年公寓,回廊街,天堂公司……全都只是一本小说里的故事,而小说的作者,着名王余生。
陆忘合上书递给蝉冥,问道:“我们之前所经历的,都是你写的小说?那你是怎么回事?”
中年人指向床上昏迷的那位:“我和他,都是王余生,真正的王余生。”
“是这样的,我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生活失败的人,因为生病失业很多年呐,越在家里养着,就越是找不到工作,所以,我只能写点什么活下去。”
他摊了摊手,无奈地苦笑。
“可惜我没天赋,别人写小说,那都是很多人看,我呢,呵呵,经常饭都吃不上。”
“所以,在我一遍又一遍地失败,写出一堆没人看的东西后,我决定写最后一本书,里面的男主是我,女主是我妻子。”
“当然,你们经历的故事都是假的,只有我和妻子的爱情是真的,我的妻子是在怀孕后难产而死,我真的想她,很想很想。”
中年人说着说着,思维变得有些混乱,他捂着脸似乎在努力整理思绪。
缓了半天,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总之,最后书写完了,依旧没什么人看,我并不意外,毕竟,不是永远的努力都有结果。”
“完结那天,我想了很多,最后取出了那本书赚的所有稿费,两百三十九块钱,去买了一顿菜,和一瓶药。”
中年人又指了指床上的自己:“然后就躺在那里了。”
蝉冥眯眼仔细看着中年人,不太确定地问:“你是灵魂?”
“或许吧,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我不确定。”
中年人脸上的苦笑消失,目露痛苦。
“我只知道自己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而且每过一段时间,我就会被拉进另一个地方,也就是你们所在的小说世界。”
“我像做梦一样在里面待着,你们所经历的七天,只是我的一次噩梦。”
“在里面,白天我处于虚无状态,可以看到但是无法干扰任何事情,到晚上,我只可以控制老人版自己的身体。”
副本一次又一次地循环着,不知道循环了多久,中年人也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不知经历了多少次。
他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声音带着颤抖说:
“我一次又一次地进入噩梦,在里面待七天,我要看着自己忘记一切最后死掉,我还能感受到里面所有人,你知道这有多难受吗?里面的每一只丧尸被切断四肢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的啊!”
“但真实的我却不能死,要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一切。”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地狱坐牢。”
陆忘问:“后来呢?”
“后来,我实在想打破这种永无止境的循环,我真的很想死,我不明白我都吞药了,为什么不能死!”
“我开始想各种办法阻止噩梦,我发现每一次噩梦,里面照顾老人的人都不相同,于是,我尝试着接触他们,可他们都很害怕我,几乎不能交流。”
“直到有一次,进来一个跟你很像的人。”中年人指向陆忘,“是感觉很像,当然,他没你好看,也不像你一见面就威胁我。”
“那个人说,只要我在噩梦结束前,在晚上将老人带出房间,一切就会结束。”
蝉冥惊讶道:“你信了?”
“为什么不信?那可是我没想过的办法!我觉得一定是可以的,不然为什么我只有晚上才能控制老人,不然为什么我无法将他带出去?!一定是那样的!”
陆忘接下话题说:
“你无法带他出去,是因为在你的眼里,始终有一扇推开不了的门,后来你觉得,书是为了你和妻子的爱情所写,而故事里的自己却忘了妻子,甚至还总觉得是自己杀死妻子,是因此才出不去,所以你一直在想办法让老人想起妻子,然后就遇到了我,是吗?”
中年人连连点头,惊讶道:
“你全都猜到了,你真厉害!没错,事情就是这样。”
陆忘问:“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中年人露出微笑,他指向自己,随着谈话的进行,他的身体正在逐渐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