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陆忘看到张道人正在给老人削苹果。
张一留不但牙少,还有一根长长的鼻饲管从鼻孔穿进去,直达胃里,只能通过注射流质维持生命。
所以,张道人削好苹果后,用一旁的果汁机打成了果汁,然后需要用注射器,一点点注射进老人的鼻饲管。
他一边手脚灵活地操作着,一边忍不住吐槽:
“老头,你不是说摔了腿吗?摔腿哪里用得着这么吃饭,你还有多少事没问我说?”
张一留别过脸说:“骨头摔裂开了,做手术时弄的,觉得好用就一直没拿。”
“还做手术?我记得你在电话里可没说这么严重。”
“哼,我还不是担心你回来的路上着急出意外。”
“哦,你不担心我听到情况不重就不回来?”
“你不会的,而且你要真不回来,我再说其他情况也不迟啊!”
张一留吐出舌头,他的舌尖上,还打了个舌环。
这朋克摇滚老头!真是什么都做!
陆忘见师徒两你一言我一句,没打扰他们,独自坐到一旁,看着窗外的黑暗。
之前他单独留在房间谈话时,就已经了解了张一留的病情。
老人其实已经不行了,前天刚抢救过一次,脖子上还插着气管插管,只不过不想让张道人伤心,用一块毛巾虚掩着。
张道人也心大,没发现毛巾之中还有个小出气口。
张一留让陆忘先不要告诉道长他的病情,免得道长这几天哭哭唧唧的,会看着烦。
就等死亡降临的那天,再让道长知道一切吧。
陆忘说老人很残忍,因为这样张道人会因为没有好好告别而内疚一辈子。
张一留只是笑着说,他不想在临走前,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徒弟每天不开心。
病房里的灯轻微闪烁了几下,暗下来几度。
张道人喂完果汁,冲洗好鼻饲管,将端口擦干净包裹好纱布,用别针别到张一留的衣领上。
接着又开始帮忙倒尿。
那是一根管子直通张一留的膀胱,只要有尿,就会流到管子另一端的袋子里,袋子上面有刻度,快接近最高线的时候,就该倒尿了。
张道人蹲在床边,拿尿壶接在尿袋下方,打开阀门,里面的液体哗哗流了下来,房间里很快充满骚臭味,张一留红着脸咳嗽了两声。
“老头,别害羞,我跟一米兄弟闻过比这还臭的味道多了去了!”
“臭小子,你在骂我臭是吧!”
“不是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是在安慰你啊!”
两人又开始拌嘴,陆忘看了一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十二点,时间过得真快,他们好像还没吃晚饭。
背包里有干粮,但显然现在拿出来吃不太适合。
这时背包拉链拉开,小眠从里面伸出脑袋:“喵~”
“诶怎么有猫!”张一留看到白猫漂亮的脸庞,两只眼睛发直,“有猫你不早拿出来,好可爱的小家伙!快放出来放出来!”
病房里放猫也不太合适,毕竟猫毛乱飞,容易造成影响,但老人都快死了,房间里又没有其他病人,这时候多只猫也没什么。
陆忘拉开拉链,白猫纵身一跃跳出背包,高昂着头在病房里走来走去。
漂亮优雅的姿态让老人看得心花怒放,不禁发出了嘿嘿傻笑。
这期间,张道人已经接好满满一壶尿,拿出去给护士看了眼,然后回来倒进厕所。
病房里都是有厕所的,里面摆满了洗漱用品,张道人洗干净壶出来,再打开窗户透透气。
这时,门响了。
叩叩叩……
张道人正要去开门,壶都放到了地上,突然僵硬地停在门后,回头看向老人。
张一留摇了摇头。
张道人又看向陆忘。
陆忘也摇了摇头。
大家都意识到,这敲门声不对劲。
因为门是虚掩着的,之前护士进来根本没有敲门的习惯,那几个师兄师姐也没有,大家都是直接推门就进。
那么谁会在半夜十二点敲病房门呢?
叩叩叩。
房门又响了三下。
张道人正不知所措,陆忘起身,快步走过去关上了门。
可惜病房门不能反锁,不然他还会多加一道锁。
“一米兄弟……”
“嘘!”
陆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房间里的另外一张床。
张一留也伸出黑漆漆的指甲指向那边,张道人只是天真不是傻,立即会意,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见他躺好,陆忘朝张一留点点头,让白猫跳到老人床上,然后自己躺到了张道人身边。
吱呀~
病床被两个人的重量压得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张道人往床边挪了挪,好让陆忘可以有更多空间。
叩叩叩。
病房门被敲响第三下。
滋啦,灯灭了。
视野陷入一片漆黑,张道人眯起了眼睛。
他侧躺在床边上,面前和师父的床隔着一段帘子,只能看到张一留打着石膏的腿。
后背靠着陆忘,一米兄的后背凉凉的,也看不到他现在什么表情。
嘎吱——
在三次敲门无应答后,病房门,打开了。
张道人立即闭眼,他听到了高跟鞋走路的声音。
绝对不是护士,因为护士需要每天高强度站立和奔走,不可能穿高跟鞋。
也不是医生,张道人刚刚出去给护士登记张一留的尿液情况时,遇见了医生,今晚的值班医生是个两百斤的男人。
哒,
哒,
哒,
哒……
高跟鞋一步一步,在病房里巡逻似地踏响一圈后,走到了老人病床尾。
然后,又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另外两人的病床尾,最后一声“哒”响完,再无动静。
这期间,没有一个人动,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墙上的窗户开着,风从外面吹进,带来潮湿的腥臭味。
周围的空气变得阴冷,令人忍不住悄悄打哆嗦。
张道人知道穿着高跟鞋的东西就站在床尾,看着他们。
他也想看看那东西什么样,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忽然,背后的人翻了个身,冰凉的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