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海域,每时每刻都在咆哮,雷雨交加。
“耶!”
水手们欢呼着,悬索将奄奄一息的猎物吊上甲板。
我趴在桅杆上,擦去嘴角的的呕吐物。
那只庞大的海兽映入了我的视线,我甚至可以数出它还未剥离的鳞片、钩连着血肉的鱼叉,看到这我那要命的反胃感又开始犯难了。
那位十分关切我的大副就在我身旁,边用长满老茧的巴掌抚平我脊背的痉挛,又一边向我讲述:“厉害吧,这个大家伙,正因大海的空间广袤无垠,因而孕育出了与陆地生物截然不同的样貌。”
庞大,毫无顾忌地增长的体型;恐怖,又黏滑又丑陋的“面孔”。
“又快下雨了,我得回船舱去,免得再发高烧。”我依然待在原地,颠簸的海浪让我迈不开步子
哦,这让我多待了一会,直到另一份躁动席卷人群。
“怎么了?”我问,近乎伸直了脖子想去看。
大副站起了身子,还没回答天水长的问题就往水手们的方向赶。
刚走出几步,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不能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单独扔在一旁,于是转过头喊:“去找老桑乔,不要冒头。”
“嗯。”
我点点头,航行的不适让大脑依旧处于迷糊状态。
顺着船的侧弦,我看向比船头更远的海面,而后我所见之物让我几日来的晕眩感一扫而空。
那是一个,大约有两米来高的枯瘦人影,深黄色的,也可能是因为过分昏暗的天色而看不清颜色的长袍遮盖了它的相貌,只能隐约看出个人形。
那个东西,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人,它站在海上,踩着一个木筏或是破木板,周围的海面风平浪静,不再有潮水兴起。
我不理解我看到的是什么,只能压下恐慌和焦虑,我背向不安的人群离去,去找老桑乔。
老桑乔只是一个普通的水手,老到拉不动渔网,但船上的人都很尊敬他。
无水长找到他时,他正收拾被年轻水手弄的一团糟的捕鱼工具,那群闹腾鬼该有人治治了。
听过我的讲述,老桑乔面色严肃,但还不太确信。
呵斥那群菜鸟水手的工作自有人做,老桑乔先行把天水长拉进了船舱尾舵。
动乱爆发了,老桑乔却好像终于落下了安心。
天水长听见了船体的震颤、炮火的轰鸣、人群的叫喊。
“发生了什么?”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还不能消化周遭发生的一切。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等会从船上离开,小鬼,别回头。”
老桑乔将小帆船推下水,手脚麻利地解开绳索,拉着天水长身纵身一跃。
小木船吱吱哑哑的摇晃,最后在老桑乔熟练的操纵下,缓缓驶向深夜。
天水长什么都不懂,“那船上的大家呢?”
老桑乔按下天水长的头,默不作声。
小船渐行渐远,逃离那艘庞大的黑船,两人才得以看见船后的巨物。
天水长抬头,他看向呆滞在身旁的年迈水手。
老桑乔那只还没瞎的半眼扩张着,黑色的脓液自眼睑淌下。
天水长无论如何都想知道是什么终结了他的旅途,于是他不再顾忌先前的咛嘱,顺着老桑乔的视线望去。
是自然的伟力么?是深海的妖魔么?
不。
不……
在亲眼所见之前,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猜想,而后被现实一一否定。
他脸上透出惨淡的笑意,似乎并不来自此刻的笑意,而是未来的自己向他投来了嘲讽。
巨轮沉没了,比它还要庞大数倍的巨兽盘桓其上,数之不尽的怪物从祂的食道爬出,祂的身上载满了面目模糊的腐烂人形,被之所触及的一切都在被同化连结成黏稠难分的整体。
天水长听见了水手的哀嚎,有的怪物拿弯刀,吞下一个人后长出海盗的服饰,有的四脚盲目的,从口器中吐出触须,灌入耳道和口鼻吮吸水手的脑髓。
而那些死去的水手,他们的尸体沉进了有着芝麻糊质感的白色物质里。
巨轮从中间折断,将其内上演的所有惨剧暴露无遗。
如果只是这样,如果只有这些,那还在人类能够接受的范畴。
然而,
在远的彼方,在海天的尽头。
千米,万米,超出人类认知的黑影陈列着,不可计数的巨兽在徘徊,只有海洋才能容纳的庞然大物在海面上露出冰山一角。
祂们痛苦,祂们嘶嚎,连带着目睹者都融化在这不得解脱的绝望中。
祂们是令人发疯的,不是说祂们的体型、数目、样貌,这些你的脑子甚至无法容纳的具像,我说的是,祂们本身就带着疯狂,具有传染性的疯狂。
天水长颤栗着,双腿发软跪在船上,嘴中呼之欲出的叫喊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吐掉,只剩几声反反复复、毫无意义的呢喃。
他移不开视线,他直视越发深邃的迷雾,一个更加惊悚的事物在他脑海中炸开。
在那些,好似神魔的怪物后,那无尽高远的雾背后,某种更为巨大的东西组成的双眼注视着世间。
原来、原来……
那些不可名状的怪物也只是囚徒!那深槛之雾只是困住祂的牢笼!
祂究竟是什么?祂是君临者·雾之主!
迷航之雾、腐烂牢笼,祂是世间不得自由的一切!
“哈、哈哈……”天水长听清了自己无意识的呓语,感觉这个世界和他自己之间一定有一个疯了。
十几岁的心智直面底狂还为时过早,但更强韧的灵魂拉了他一把。
“小鬼,别回头!”
老桑乔扶起天水长,生硬地将控制船帆的绳索塞进他的双手。
在年迈水手的呵责下,两人在风浪中推动着小船的航行。
雷雨卷起风暴,天水长一味地埋下头,不知何时驶离了那片海域。
一切仿佛幻灭,老桑乔的后背成了唯一的庇护,而波涛更汹涌了,两人不得不更卖力的在自然的天灾下苟活。
可天水长不知道,理智对于一个苍老的随水手更加吝啬。
老桑乔,一个半只脚进棺材的人,是什么在支起他继续前进,他现在甚至全瞎了,黑色的液体还在眼眶中流淌,他仍是将后背留给了孩子。
比起让人发疯的怪物,狂野的风和咆哮的浪才是他们此刻的对手。
他们孤立无援,脚下的孤舟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
暴风愈烈,老桑乔突然抽出剑,对着空无一人的浪潮大喊。
“来啊,恶灵们!我才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呢,你们弄沉我的船还不够吗?连我仅剩的一只眼也夺走。”
他怒斥、嘶吼,可他咆哮的前方,那里一无所有。他是瞎的。
天水长这才知道,他早疯了。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怪物,还想从我这拿走什么!我告诉你们,决不!”
他松开捆紧手臂的绳索,抛下不堪重负的木浆,像是要将孩子护在身后。
一道巨浪打来了,可以预想这只小船撑不过它的摧残。
木板断裂的同时,桑乔挥舞着他的圆剑,向那无形的风浪劈砍。
天水长想拉住他,但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有力,他发了疯的冲出去,冲向臆想中的大敌,大笑着像在嘲弄对手的渺小。
雪白的浪花将他卷走,吞没了一切的喧嚣。
天水长死死抱住身下的木板,任凭狂风巨浪打在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海上的暴风雨不曾停歌,湍急的水流不知要把天水长带去的何方。
终于,乏力的天水长十指一松,巨大的水流将他和木板冲散,他感觉自己刚登上浪潮的顶端又旋即被更大的水花淹没。
一只枯瘦的手臂扯住了他,老人穿着一袭蓑衣斗笠,淡然立于海上。
天水长吐出呛鼻的海水,抬头去看这位挺立的老者,这位他将来的恩师。
何为强者?
一个答案在天水长心中种下了种子,终有一日它的根枝会填补裂痕。
老者迎向那翻涌的巨浪,轻轻用脚尖点了点水面。
那浪炸开了,四海一平,波澜不惊,晨曦破开乌云洒满海面。
沧海无量。
·
话回当下。
龙门边境内。
苍白的无面人,洛云图,和天水长,这就是在场的所有人。
:天水长。
——在你看来什么是强者。
——现在你最想获得怎样的力量。
记住你为何抉择,然后举起光芒吧,你已经被点燃了。
苍白的无面人顿首,意料之外的变故发生。
天水长依旧站在那,本应到来的死亡无故消失。天水长的力量还在缓缓恢复,甚至,超越曾经。
刚才的是……走马灯?
天水长抬起头,惨白地扯出笑脸,他并未有过什么丰功伟业,只是一路狼狈的抱头逃窜。
——你想成为怎么样的人。
力量高涨,愈发强大,天水长看向空无一物的手心,好像又握紧了什么。
他找到了答案。
来继续这场并不公平的决斗吧,天水长对苍白的无面人伸手相邀。
水雾弥散,天水长转瞬来到苍白的无面人身后,水附身让他的拳头足以跟上对手的速度轰出。
苍白的无面人向后一摆手臂,稳稳地接下天水长的攻击,那双黄金的眼眸便洞悉了覆盖天水长全身的力量的本质。
「幻术?」
看似奋力一击的天水长一触即溃,宛如海市蜃楼投下的残影。
如其可耻,何等痴想。
难道他以为凭借这种蹩脚的戏法就能战胜真神?
触碰不到本质的概念,再花哨的招式伤不了真神分毫。
真神是天上的伟物,而凡人只是祂们投在地上的影子。
但天水长不以为意,几点湍流向苍白的无面人轰炸而来。
苍白的无面人右臂挡开一道水流,左爪一擒拨散冲向头部的,又没有片刻停顿地向下一锤,击溃上抬的水流。
天水长再次闪出,抓住对方右侧的盲区,一拳向苍白的无面人腰腹劈来。
抽动的长尾带起风刃,天水长被迫抽身而退,流转的水流再次被轰开。
长尾的斩击并未罢休,凌厉的白光落下,将天水长的水幻身击破,而天水长的本体再次不见了踪影。
苍白的无面人挪动脚步,从数道水剑齐射下退开,不曾给对手留出任何破绽。
天水长再次试图从祂身后发起奇袭,却在现身的瞬间被苍白的无面人察觉。
但天水长并未冒进的出手,游动的水柱先行洞出。
天水长再次抹去自己的身形,越来越多的水在战场上留存。
还不够多。
再次现身的天水长直接分解成一道道水流,一瞬的道法加持让水瀑再度暴涨。
苍白的无面人下肢发力,穿行于攻击间的同时一拳幸砸穿水幕。
几次翻转,苍白的无面人朝灵动的水柱间一握。
如金之锐的手臂将天水长擒出。
被从虚空中拽出的天水长一发力,蓄势待发的水柱轰下,未能伤祂分毫。
「以卵击石。」
苍白的无面人加重了指尖的劲力,死亡的预感再次扑面而来。
“呵。”
天水长轻笑,身体瞬间炸成一粒粒水珠,向着敌人溅射。
「有点意思。」
苍白的无面人松了松关节,全身上下透出的骨感收缩。
一道强大的意志扫过,没有东西能躲过武道直觉的锁定。
苍白的无面人拳势一收。
天水长突然感觉心脏被人攥紧,无从规避的招式正在苍白的无面人拳内积蓄。
数十上百个“天水长”跌落在地,水幻形们纷纷自爆,漫天的水柱扶摇直上。
苍白的无面人出拳,那些向祂袭来的水柱尽数炸开,无视藏匿之法直击天水长的形神。
震颤。
迷茫的雾气中染上一抹红晕,转瞬即逝。
而这样防不胜防的攻击,根本没有限制,苍白的无面人已经再握紧了拳头。
天水长从雾中走出,无处可逃,那便正面迎击。
「如果能够借助雾之主的微薄力量,便是你的全部倚仗,那你还不够格成为我的对手。」
海中有一种擅用幻术的异兽,它本是贝类,却渴慕着龙的威光。
于是它吞云吐雾,把自己伪装成龙。
但假货终究是假货,不过是不自量力的模仿罢了。
人们认为它自傲地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但其实不是的,它也知道自己会迎来怎样的命,它只是卑微地渴望看一眼山巅的景象啊。
呼吸从天水长口中抽离,自此以后他再无活路。
他双手向下交错,结成的手印展开法决,这一招是——
“海皇蜃!”
潮汐自平地涌起,白雾笼罩四野。
自朦胧的雾中,水流再度向苍白的无面人冲出,不同以往的是,它们更纯净更强劲 ,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
它们伸出利爪,张开利齿和竖瞳长出鳞片和长尾,摆动那孔武的长躯,挣出龙的形貌。
苍白的无面人交错双臂,在水龙的冲击下飞走。
武道直觉迅速锁定了天水长的位置,此刻他正在,苍白的无面人身后。
天水长的下肢炸裂,但在雷鸣的响声中,被毁去的仅是由水构筑成的替代品,不如说现在天水长全身上下都转化成了纯水的元素,他将自己的存在全寄托在迟早要崩溃的道法中,正如古老龙族活在传说中。
太强了,天水长现在的肉体强度,已经媲美那些顶尖的天神,无限地向创世级的神话生物靠近,但是尽管如此都无法接下苍白的无面人一击。
天水长的身影一闪而逝,他的速度不断攀升,在茫茫茫白雾中驰骋。
肉体的强度不够防御的话,那就用道法的力量抵消进攻。
掉转方向,正欲再攻的天水长突然停下,向着侧边冲出,苍白的无面人尾随其后。
三条水龙摇曳着嘶鸣,苍白的无面人同向奔跑,天水长正在另一侧蓄势待发。
在胸膛的起伏下,苍白的无面人高抬手臂,劈向疾袭而来的一条水龙,随后另一只手臂立即会抓,制住嘶嚎的第二条水龙,将它同时抹杀。
然而第三条水龙咬向祂的腰腹,限制住其行动的瞬间,天水长闪到了苍白的无面人侧方,横劈一掌落在脖子根处。
苍白的无面人被撼动,在水龙的共同发力下,祂脚下的土地龟裂,苍白的无面人双脚离地的飞出。
落地的刹那苍白的无面人向侧发力,没有半刻停顿地向左边闪出,自天水长的身后回敬他一招侧踢。
天水长坚起手格挡,化去些微劲力后便不敢再和苍白的无面人有丝毫的接触,向后一退。
一枚枚水弹从他身后飞出,满载的龙威灌注其中。
被拉开距离的苍白的无面人没有追击,跑向远处躲避飞梭的水弹。
水弹宛如流矢,在天水长的操纵下,一次又一次地封锁对方的进攻路线。
苍白的无面人回头,冲刺的同时一拳击碎水弹,短暂的空档让祂又对天水长发起了贴身进攻。
天水长早做好了准备,巨大的水球随着他的抬手从身后轰出。
苍白的无面人抬手一拳,力拔山兮的拳势扶摇直上,连同茫茫白雾都被打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而天水长却又突然消失。
不,这次并非抹去踪迹的隐匿,他的气息依旧清晰地残存在场上。
在那么?
苍白的无面人猛地抬头。
一个硕大无朋的身躯从天上的空洞游过,在密密麻麻的长须以及枯草覆盖的口鼻中,雾生海皇吞吐云雾又补上了缺口,还未能看清十分之一的巨物便隐没在了白雾中,只留一个看不到边际的“足印”,那是白雾的空洞描摹出的轨迹。
下一刻。
显现真形的海皇蜃在苍白的无面人身旁睁开眼瞳,没有尽头虚影向苍白的无面人冲撞而来。
苍白的无面人高高跃起,挣开每一片想要“捆绑”祂的白雾,如踏筋斗翻身一跃,膝腿的下劈向地面坠去。
而那无边的虚影仅仅是一抖鳞片便不见了踪迹,致使苍白的无面人打到了空处。
「恼人的幻术,时刻在虚实间切换。」
苍白的无面人话音未落,天水长的拳头已经揍到了祂的脸上。
“至少打中你的时候,绝对是真实的。”
苍白的无面人头颅微侧,面对天水长的侮辱也毫不在意,闲置的双手已经做出了反击。
天水长架起手臂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
肢体跟对方攻击接触的瞬间崩解,又在下一道攻击到来前将元素之躯重构。
试图压上去的天水长逐渐被压制,崩解而又来不及恢复的躯干也越来越多。
不能退,决对不能在这里后退。
还差一点,就能完成这个道法最后一步的构筑,只有坚持到元素升华彻底完成他才有与之一战的可能。
苍白的无面人洞悉了他身上的变化,理所当然不会留给他可乘之机,奋力一拳击穿天水长的胸口。
霸道的武意破坏着元素之躯,将天水长用以复原的手段瓦解殆尽。
海皇蜃的真躯冲出,为天水长的拉扯留出空间,白雾汇入胸口暂时替代了损毁的部分。
苍白的无面人迎面扛住海皇蜃的撞击,那丑陋而狰狞的巨物抵住了苍白的无面人的面门。
祂手臂的骨骼喀嚓作响,突显在外越发狰狞,一声轰鸣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区区妖物,道法的造物。
不堪一击!
黑漆漆的大洞在海皇蜃身上张开,悠扬的嘶鸣中饱含痛苦,但广域幻术像支撑天水长一样维系着它的存在。
渴求,恳请,光芒。
海皇蜃还在雾中行走,这个由幻术构筑的虚影,在某一刻的心绪与施术者同调。
于是真正的升华开始了。
必须尽快中止。苍白的无面人如是想着,抖了抖脊背上的鬃毛,径直飞上天空。
双掌翻转,随着手臂的运动,茫茫的白雾如同被轻抚,顺着苍白的无面人发力的方向。
轮转。
雾海蒸腾。
天水长方放弃抵抗,任由苍白的无面人击溃自己的领域。
他抬指,在愈渐稀薄的白雾中,一滴滴水珠悬起,化作利剑布满天空。
在苍白的无面人彻底驱散雾汽之前,天水长已经列好了如雨一般的剑阵。
苍白的无面人抬掌、收拳,在清理完白雾之后,向万千长剑推出一拳。
如瀑散,如星坠。
天水长长舒了口气,将白雾虚影乃至幻术缔造的一切,尽数纳入体内、回归。
“已经迟了。”
已经,完成了。
华服拖曳,水的波纹在衣摆处泛滥,流水在他身上扫过,在他的额顶幻化成一对分叉的犄角。
他已彻底升华,完成人到神话生物的蜕变。
此乃——
【化龙】之术。
所谓造化神途,本便是奇迹的代名词。
收拳。
收拳。
苍白的无面人和天水长,两人对立而站。
两个强悍的肉体在空间中碰撞,一道裂隙像涟漪一样扩散。
天水长的龙躯坚持了短短的一秒,但他确实地将劲力传到了对手的身上。
水花溅开,还未有任何空档,便又重新回到了躯体中,躯体修复所需的时间无限趋近于零。
再来!
天水长振臂,不顾一切的再次挥手。
水龙颔首,长吟着洞出。
天水长和苍白的无面人,拳脚相碰,一次次地爆发出惊人的轰鸣。
武道是纯粹的。
它只屈服于真正的强者。
可与此同时,正因它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有时境况的颠倒、胜算的突转也不足为奇。
于是,在天水长不要命的进攻下,他的攻击毫无削减地落到了苍白的无面人胸骨上,尽管他因为放弃防御而被对方揍得遍体鳞伤。
苍白的无面人瞳孔微颤,一拳将天水长水震退百米。
祂发力,骨骼缝隙的纹路涌现出金光,宛如潮汐般明灭,将侵入体内的异物摒除,那是由天水长的攻击灌注入体内的龙气。
苍白的无面人怒视着天水长,显而易见,龙气对伤害祂非常有效。
毕竟,同族相残。
天水长喘着气,不断累积的痛楚压迫到难以呼吸,但他还是笑着,好似很舒畅一般,“我伤到你了。”
如果说,创世龙族的自相残杀,是源于荒芜的诅咒的话,那么元初古龙的弑亲,就是根植于血脉的天性。
它们的血会相互灼伤,它们的力量会彼此排斥。
只要那位天杀的祖龙还存活于世,这份可笑的命运就一日不会停止。
苍白的无面人,登神的武者。
哪怕抛弃姓名、样貌、身份乃至过往的一切,可都无从摆脱,这龙血的始源。
这份血脉赐予它们绝对的力量,也同时带来了天生的弱点。
「你,值得称赞。」
「但你终归会死。」
苍白的无面人,仅是平淡地陈述,黄金的双瞳越发冰冷。
天水长一点也不因对方的话动摇,嘴角哧出一声冷笑,“谁知道呢?”
君子一念,何妨一死。
「以死证道,何其不幸。」
「你们方舟人总喜欢用生命换取些什么毫无价值的东西。」
武意已经渗透进了天水长的身体,它们会不停地进行破坏。
想要对苍白的无面人造成伤害,就无力再防御祂的攻击,而承受更多苍白的无面人攻击中的武艺,即使是化龙后的天水长也会向死亡逼近。
可惜天水长不是个合格的剑修,对这类招数没有抵抗,即使有,面对一位真神的纯粹恶意也无计可施。
可他本就是在手搏。
死,他早抛之脑后了。
天水长握拳,水龙缠绕上他的手臂,从身体到脚步绷到最紧。
苍龙一闪。
天水长的拳峰与苍白的无面人的手臂相撞,水龙咆哮将这一拳的力量推向顶峰。
错身而过的两人,同一刻回头,向着彼此发起追击。
天水长快了一步,甩动的身体将长腿劈出。
但苍白的无面人的防守来的更快,真神的武艺近乎无懈可击的破解对手的每一个招式。
天水长必须再快、再强,才能补足两人间战斗经验的鸿沟。
浩荡的龙威呻吟,而武者的拳意也不甘示弱。
决死行进。
将两者的生命压上天平,平等地比量谁死谁活。
一道冲击最终终结这场和死亡的赛跑,天水长在苍白的无面人的攻击下倒飞而出。
苍白的无面人扼住了的咽喉,将他制于掌中。
天水长的武意已经超出了所能的承受的极限,而苍白的无面人距离败北还远远不够。
「你输了。」
“我知道。”
天水长面不改色,头顶的龙角给予了他傲岸的威严。
苍白的无面人没有任何的迟疑,宣告了敌人的败北,而后给予对手应有的死亡。
武意沸腾,磅薄之力自掌心迸发,在轰鸣中灰飞烟灭。
最后的天水长,嘴角勾起喧嚣的笑意,仿佛在宣告自己的胜利一般。
解析,完成了。
在刚才的交锋中,天水长拼尽全力在苍白的无面人身上留下了一道伤口,自祂脖颈处的骨缝中,一抹赤血溢出,向着天水长飘去。
天水长用最后一丝意识,将那滴神血融入了水中,吞没。
在一瞬完成道法的构筑,发起直击本源的攻击。
“收好,这饯行礼。”说完,天水长彻底消散,猛烈的轰击将他从人世抹去。
苍白的无面人的伤口在扩散,骨骼剥落,天水长在最后一刻,撼动了祂的根基。
真神是完满的、理想的,任何的缺失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折损,荒芜里因此发疯、精神失常的家伙比比皆是。
苍白的无面人一拳戳入自己的胸骨,用血肉之躯将无形的道抽离,碾碎!
胸口的伤口弥合,将虚无的黑洞重新覆盖,但脖子上由天水长造成的伤无从治愈。
苍白的无面人仰起头,许久,雨停了。
一股股的流水,向着战场的角落飞去,钻入洛云图的垂死之躯。
将他撑起,将他治愈,将神血融入他的四肢百骸,从而拔出那些真神的武意。
水中的一道幻影,轻拍着他肩膀,背向离开。
此后,就交给你了,我的朋友。
苍白的无面人转了转头,看向重新站起的洛云图。
·
“鸿钧,告诉我,祂究竟是怎么回事。”洛云图质问着身旁的女人,这个最初向他发出提醒的女人,眼神好似是暴雨中闪着火星的柴薪。
“苍白的无面人,一群失去了名字、样貌、身份以及一切的可怜虫。祂们狂热的追寻着武道的真意,不自量力地向尘神发起挑战,最后输的一无所有,偏偏武道的执念又让祂们活了下来。”鸿钧一五一十地相告,亲切地像位家中长者。
“我不是问你这些。”洛云图厉声呵斥。
鸿钧丢下那副令人作呕的伪装,冰冷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波澜,“你想知道的又是什么,洛云图,关于祂的到来是否与我有关?真的需要我来回答么?”
洛云图咬着牙,比起那些,他有更要紧的事。
“让我恢复到全盛状态,做得到就做,做不到就别废话。”洛云图把话说死不留一点争辩的余地。
“你想要我,帮你解除神通的限制?”
鸿钧眯起眼缝,似乎酝酿着么,“这样就够了?结果会有什么改变么?
不如更彻底一点,做个交易吧洛云图。”
闻言,洛云图警觉。
而鸿钧只是继续往下说:“解开你的区制,去兼容王座的权柄,成为荒芜之主。”
“哈?这就是你的目的?是你病了,还是我疯了?不、不,你一直都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我就不该对你这阴魂不散的鬼东西多说一句话。”
在洛云图的叫骂声中,鸿钧只是毫不意外地说下去:“别着急,朋友,都说了是交易了,怎能只听代价而不问筹码。
听着吧洛云图,我会在你夺取王座的时候帮你一把,让你不至于瞬间发疯。
有了这份力量,你可以做到任何事,区区一个苍白的无面人根本不配做你的对手,你的这群伙伴可以轻而易举的回家,你甚至能以一己之力击退荒芜的亡者行军。
在理智磨灭前,你有大把的时间去实现未了的心愿,而我也不会让你发疯地到处捣乱。
直到你彻底在无尽的疯狂中泯灭,我将接替你,照管你的身体,重回荒芜之主的王座,多么好的提议啊,互利又互惠。”
鸿钧的声音神秘而诱人,如同一个魔鬼贴耳亲呢。
“好好想想吧,洛云图,你真的有的选么?这难道不是你最喜欢的方式吗?只需要牺牲你一个人的性命就可以拯救所有人。”
时间仿佛在此刻被无限拉长,鸿钧的身影也仿佛在空间中膨胀。
自尽吧。
以此拥抱荒芜。
洛云图的嘴唇微颤着,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真的能凭一己之力战胜一位真神么?
真的还有犹豫必要吗?
鸿钧的话语一步步逼迫着他,追逐着他,“真神之下皆伪物,王座之下尽蝼蚁。”
来吧。
选吧。
依赖我。
拥抱我。
在荒芜的大地上,每一丝空气都泛着甘甜,化作她的口舌复唱,嘈杂而喧闹的闲言碎语四下响起。
无处可逃。
荒原之上,苍白的无面人与洛云图面对面站着。
抉择之时已至。
“我——”
陷于阴影中的洛因沉声开口,似要说些什么,而苍白的无面人已然出手。
一声呼喊打断了未尽的话语,黑星般的剑芒截断了苍白的无面人的进攻。
“不要放弃,洛云图!”
现在赶到战场上的,头悬黑冠的梅洛卡。
她大胆地护在洛云图身前,手中紧握着墨剑。
不,这个名字已经不适用了,那把剑焕发着新生,它被从眉心的黑冠中抽出、淬炼,舒展着新的形体。
【弑君·真形】
洛云图看着眼前的伙伴,泛起笑意,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拒绝,鸿钧。
有些事情,比死亡更可怕。”
洛云图沉声回答,踉跄地向前,越过鸿钧的虚影。
昔日的荒芜之主冷漠的垂眸,她只是轻声许诺:“会有下次的,我一直都在。”
苍白的无面人凝视着自己的手臂,梅洛卡留下的剑痕在哧哧冒烟。
显而易见,是祂体内根除不尽的龙血招致的祸患。
——天子,真龙也,弑君之剑斩之。
来自天命克制贯入墨剑,灼起烈火般的光与电。
苍白的无面人看着集结而起的众人,再一次地提起了精神。
然而,另一道张狂的声音响起,来自苍白的无面人近在咫尺的身后。
“喂,你在看哪随呢?”
归无心轻点着脚尖落下,无声无息地蹲在祂的手臂上,赤红的双瞳闪烁。
一蝇之不加,一羽之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