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最后一点尾巴在树梢上凋落,初雪来了。
房门没有关严实,冰冷的风丝透了进来,浅灵微微一抖,慢慢睁开了眼。
“姑娘,你醒了!”
栖月连忙把浅灵扶起来,往她后背塞了个软枕。
浅灵注意到她喜极而泣的表情,呆呆转头,看到窗外已经飘起洁白如絮的飞雪,开口道:“我这是怎么了?”
出口的声音喑哑滞涩,嗓子里还似吞了刀片一般。
栖月掉下两行泪。
“姑娘从监牢出来,受了重伤,已经昏睡两个月,你瞧,都已经冬天了。”
“入冬了?”浅灵慢慢地抱住自己,“怪不得有点冷。”
栖月拿了裘衣给她披上:“姑娘卧病太久,每日吃药比饭多,瘦了一大圈,当然觉得冷。这两个月,宫中的太医来了无数遍,每次都说姑娘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但姑娘就是不醒,把我们都担心坏了。”
“宫中?”
浅灵理智慢慢恢复,掀开衣袖见身上的伤痕淡淡,皮肤已经长好,只是还剩下一道一道的浅浅粉红。
“那件事呢?怎么样了?”
“御史台已经把姑娘的冤屈平反了,翟弥翟大人死在了监牢里,程良硕已经晋升为大理寺卿了。”
浅灵还要问,忽然听见孩童的哭声,便问:“为何有小孩在哭?”
栖月一笑,把床帐挂起来,然后推门走到了外面,笑道:“大宝姑娘,陈姨,姑娘醒过来了!”
浅灵稍稍愣神,就见门口一下子就暗了,一大群人涌了进来,还没看清楚人,就有人扯嗓子道:
“我的娃!你再不醒,娘都要死啦!”
陈小娥右手抱着一个襁褓,左手把珠帘掀开,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把浅灵揽进了胖胖的怀里。
“老天爷,可算是醒过来了,离开娘这么久,怎么都不见长大?早跟你说了,要吃娘做的饭才能长得快。”
陈小娥拍着浅灵的脸蛋,觉得没什么肉,眉毛都打起结来,浅灵才要说话,听见“呜哇”一声清亮的哭声。
浅灵愕然看着她怀中的襁褓露出一点小小的鼻子和小嘴。
“这是……”
“孩子呀!”乔大宝的大头凑了过来,“我的孩子,刚生的,两个呢。”
乔大宝从樊乐怀里把另一个抱了过来,两个并排放着给浅灵看。
浅灵一展眼,只见一红一蓝两个襁褓里两张小胖脸,粉粉嫩嫩,各一双小眼睛,脸颊垂着两挂嘟嘟的肉,眉毛浅淡,一模一样地嘟着小红嘴、皱着小眉毛看着她。
乔大宝指着道:“这个是姐姐,这个是妹妹,生了大半天才生下来的呢。”
浅灵记了起来,抬起头:“什么时候生的?生完之后,是不是有人叫你们为难了?”
乔大宝道:“刚生完的时候,家里乱糟糟的,突然就闯进来一伙人,把我们都绑了,还把两个孩子都抢了。我们被他们塞在车里,一路往北来,本来以为死定了,谁知姬公子忽然带了一群人出现,把我们都救出来了。”
乔大宝初为人母,一提到这个还后怕,忍不住掉了滴泪。
“姬殊白……”浅灵摸了摸两个小孩的脸蛋,轻声道,“娘,对不住,是我差点害了你们。”
“胡说八道些什么,都是坏人不对!”陈小娥骂道,“娘不懂朝廷里的事,但姬公子大抵都跟我们说过了,那些人真坏!害你躺了这么久,大宝月子都坐完了你还没醒,真是要把人急死。你饿了吧,娘去做饭。大宝乐哥儿,你们照顾好孩子啊!”
栖月连忙拦住陈小娥,笑道:“陈姨,庖厨有好几位厨子,厨艺上佳,真不用劳您下手!”
陈小娥还要坚持,樊家祖母已经踮起脚,把她嘴捂了,骂道:“二宝才醒,你不陪陪女儿,去厨房瞎凑什么热闹,不许去!”
樊家祖母一边说着,听到两个小孩儿又哭了,便拉上樊乐一起,一人抱一个出去哄,而栖月喊了阿东去宫里报信,又让厨房端来了饭食。
陈小娥一口一口给浅灵喂着饭,乔大宝道:“我们在扬州,只听说你越来越出息,竟然都做女官了,还能跟那些大官们一起上朝,可怎么就出这么大的事?旧账都被翻出来清算了。”
浅灵淡笑:“姬公子没跟你们说?”
“说了,但当了官的就是一口官腔,我们哪听得懂?”
浅灵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陈小娥催她:“赶紧吃,少说话。”
又跟乔大宝道:“咱粗人不懂,甭管为什么,你就记着,错的都是别人,咱二宝没错儿!”
乔大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娘都听说了,皇上不肯发落那害人的姜狗官,娘都气死了!这人肚子生、狗屁股出来的狗东西将来定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浅灵道:“不说这些了娘。两个孩子起名字了吗?”
乔大宝道:“没呢,乳名且喊着,大一点了再起名……”
一提到孩子,乔大宝跟陈小娥就有无限的话可以讲,一说就说了一个时辰,浅灵用过了饭,又喝了药,困意上来,正巧那俩小娃娃也开始哭着要奶喝。
浅灵看陈小娥和乔大宝都是眼下一片青黑,便劝她们都去歇着了。
栖月关上门,来给浅灵整理床铺,摇着头道:
“我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小孩儿这样折腾人。大宝姑娘一生就是两个,每每都至少两个人带,巧姨娘是不中用的,要么爹娘带,外祖母和曾祖母去睡觉;要么外祖母和曾祖母带,爹娘去睡觉。孩子还认人,非只能喝亲娘的奶水不可,可把大宝姑娘折腾坏了。”
浅灵道:“是折腾,可我看大宝那个样子,温柔了许多,倒是甘之如饴。”
栖月笑道:“可不嘛,那可是亲骨肉,爹娘都当眼珠子一样地疼呢。我怕孩子哭会吵到姑娘,所以把他们住的院落安排得稍远一些,姑娘别怪奴婢。”
浅灵摇头,问道:“我抱病这么久,宫里怎么说?”
栖月心思灵透,知道她想问什么。
“皇后娘娘自是担心姑娘,亲自来看了姑娘好几回,芷薇姑姑也时时过问姑娘的病情;至于圣上那边……”
栖月摇了摇头。
“并未说姑娘之后还能不能继续做女官,不过,定王说,齐宅四面皆有神御军盯梢,圣上定然也不愿意你再被人害了。”
说到定王,栖月顿了一回,还是道:“定王也没少来看你,只是他最近步步高升,定王府门庭若市,忙得很。”
浅灵低眉,看着杯中自己清淡的眉目。
“他已经拿到了那件东西,自然春风得意了。”
栖月叹了口气,扶浅灵躺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