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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边关没有烟花。
子时的沙北城内万籁俱静,灰冷一片,耳边只余寒风呼啸。
白日里城外才打过一场硬仗,明日还不知是何情况,眼下城中除了值夜之人,怕是连巷子里的猫猫狗狗都睡下了。
这样的日子里,谁人还在乎除夕夜守不守岁,新年有没有焰火生花呢?
却有失眠睡不着的人。
有人披着一件红绯橙羽纱面白狐皮里鹤氅坐在屋顶上,手中拿着一只柿子颜色的兔头香囊,仰头凝望着夜空,那是上京的方向。
身后传来细微噼啪声。
紧接着一道声音轻笑着调侃道:“这是在…睹物思人?”
柯信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就要将香囊收起来,张嘴欲要反驳。
柯钰无情笑道:“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柯信:“……”
香囊拿在手中还未来得及装回兜里,此情此景甚是尴尬,柯信伸手刮了刮鼻尖,夜色中,耳尖微微泛红。
他道:“倒不是云宴兄想的那样。”
柯钰笑得意味不明。
将香囊收好,柯信一本正经道:“我如今还是头一遭到边关来,这般冷清的年夜,难免令人想到京中的热闹。”
柯钰走到他旁边坐下,“哎呀”一声:“想的真是热闹的夜市吗?”他摇头,“孤不信。”
柯信一时无言。
片刻后,他无奈道:“你知道我这桩婚事是如何成的,我能够做到不去厌恶她,这已是极为不易之事。谈何动情?”
他以为,他对尚听礼并非是那种感情,绝没有动心。
柯钰没有反驳他,只是看着他:“既没有动情,为何拿着弟妹赠予你的东西来思念?又为何怕人瞧见?”
柯信顿了一下。
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是她送的”,又想起那是只兔头香囊,这般可爱且有标志性的东西,想来也唯有出自她的手。
“哪有大男人的香囊是那样可爱的样式?这不是……感到羞耻么。”柯信默默反驳。
他可以暗地里喜欢可爱的东西,但不能叫人知道。——他总觉得这和他的形象很是不符,有损他的威严。
“星臣啊。”柯钰悠悠地喊了一声。
柯信偏头看向他。
“羞耻是羞耻,心虚是心虚,这二者可不能混为一谈。”柯钰嗓音里隐有笑意,“不知星臣在被撞见时,可有心跳紊乱啊?”
柯信眉心一跳,拧着眉头沉默不语。
柯钰说道:“往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瞧着你的模样真不像是单纯羞耻,更多乃是心虚。”
“怎么可……”
“欸,别急着反驳我。”
柯钰打断他的话:“你会不自觉寻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拿出香囊来反复看,便会下意识想起弟妹的模样来,我想在你的脑海中,便是弟妹那日簪的什么钗子,你都记得一清二楚。”
柯信:“……”这是什么话?
“想的到底是上京城缤纷的烟花,还是上京城美丽的娘子——”
柯钰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一声:“你心里有数。明日还有得忙呢,早些回去歇息吧。走了。”
话罢,他游刃有余地离开了屋顶。
柯信看着柯钰离开的方向沉默良久,再次仰头望向夜空,呢喃出声:“云宴兄说笑了,我怎会想起她来,又怎会记得她那日簪的甚么钗子?”
他不由嗤笑一声。
像是证明自己并非睹物思人一般,柯信再次从兜里拿出香囊,抓着兔头中间的坠绳使得香囊在他手中转圈,一圈又一圈。
忽地,他脑海中不受控制般浮现出一张笑脸。
下一刻,他仿佛见到她站在了他面前一般,他开始不自觉地打量她。
她穿的芙蓉色衣裳外披一件雪白羽纱一口钟,梳的是朝云近香髻,簪的蝴蝶金钗,戴的并蒂海棠花步摇,发髻间插着点翠钿头钗,两侧挂着玉梳篦。眉间一抹鹤夜花钿下一滴白珍珠,耳挂点翠花丝垂珠耳环,脖间挂着平安锁璎珞圈……
她将香囊递给他时,他瞧见了一截雪白的皓腕,其间挂着一只红玉镯子。
他甚至记得,红玉镯子乃是当初新妇过门时,他母妃给她的见面礼。
然而看得最真切分明的,是她那张出色惊艳的脸蛋。光洁饱满的额头,远山眉下一双澄澈清明的杏眼,羽睫如扇,小巧精致玲珑鼻下双唇娇艳……便是面中那点清秀的黑痣,他也记得。
柯信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