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说完就走，他挣开琼音的手。
    好像她是什么不小心沾染的脏东西，应该被他毫不留情地舍弃。
    高大的身影背着草筐，迎着太阳走远，背影孤绝又清冷。
    现在的顾青山，好像总是留给她背影。
    琼音站在原地，被太阳照得眯了眯眼。
    许绍君在不远处作壁上观，旁观了全程。他知道他这个行为不太合适。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始终没有挪动脚步。
    他自然看到了姜琼音看见顾青山时候脸上的神采。
    像是久旱逢甘霖的花朵，终于愿意舒展开娇艳的花瓣。
    但他也看到顾青山的不耐和隐在眉眼里的躁郁。
    男人最了解男人。
    这其实不是一个面对不喜欢的人的时候会有的表现。
    如果真的不在意，应该是从内而外散发的冷淡。
    可顾青山不是。
    他更像是在和自己较劲，拧巴着，矛盾着，眼里流露出渴望但表现出的却是疏远。
    但是真是假和他许绍君又有什么关系呢。
    许绍君冷漠地想。
    反正他推开了姜琼音不是吗？
    许绍君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他喊道：“姜同志。”
    他在这个时候或许应该扮演一个贴心又善解人意的角色。
    人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最脆弱，也会最期待一句安慰。
    如果将这形容为趁虚而入太过功利，他更愿意把这看作是恰逢其时。
    许绍君脸上的笑越发温柔了些。
    可琼音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歉疚地笑了笑。
    她很快就回过头，小跑着去追赶顾青山的脚步。
    许绍君脸上的笑落了下去。
    顾青山的步子本来就大，他又迈得又急又快。
    琼音一直追到他家门口。在她抬脚要跨进大门门槛的时候，已经进了屋的顾青山忽然折返了回来，他沉默地堵住大门。
    顾家的大瓦房曾经是十里八村都羡慕的存在。只是后来斗地主，顾家的家产一夕之间被抄没分配。顾家两夫妻也算养尊处优，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和批.斗接连去世，只剩下尚且只是个少年的顾青山撑起摇摇欲坠的顾家。
    现在的顾家早没了往日风光，以往让人眼热无比的实木大门早已不知道何时叫人拆了偷了去。现在只剩下两块陈旧腐烂的木头板子堪堪抵住当作大门。
    顾青山就站在打开的那一块木板中间，他一手抓着就要关合的木板，用高大的身躯截断了琼音的全部去路。
    琼音追得急，一个不留神整个人撞进了他的胸膛。
    硬邦邦的。
    琼音伸手扶住他的胸膛稳住自己的脚步。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被撞得发红的鼻尖，抬起水润的杏眼，黏黏糊糊地抱怨。
    “你撞疼我了。”
    顾青山站在门口，冷沉沉地盯着她，他牙根紧咬。
    他早就听到了她跟在他身后的脚步声。
    这么多年，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音音的脚步声。
    他故意没有理会。
    追累了她就会回去。
    更何况那里还有等着他的许知青。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可她竟然追到了他家里。
    还像没事人一样对他撒娇。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
    顾青山仍旧没有让开。他宛如一尊门神，死死地堵住门。
    似乎这样不让琼音走进他家的大门，他就真的能把琼音也关在他的心的外面。
    “你来干啥？”
    他皱着眉头，瞪着眼看着琼音，活像是要吃人。
    琼音却不怕他。
    她早就看透了他的色厉内荏。
    她见过他真正拒绝人时候的模样。是不会和人废话，也不会给人半分亲近的机会的。
    而她是不一样的。
    就冲顾青山现在虽然摆出一副要撵人的架势，却没有二话不说直截了当地关门，让她吃一个闭门羹，而是和她在这里面面相对的僵持。
    琼音就知道胜算是在她这里的。
    她伸出纤细洁白的手指对顾青山的身后指了指，理直气壮地说。
    “我要进去。”
    顾青山眼也不眨地看着琼音。
    他想过的，风风光光把她娶进门来。
    这间空旷到阴冷的屋子从此每一个角落都是她身上温暖的香气。
    他会拼命干活，而音音可以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他会告诉音音他这一天做了什么，而音音也会和他说起她的高兴与不高兴。
    他们像这世间每一对平凡普通却又幸福的夫妻。
    他曾为了这个奢望日夜努力。
    现在却连多看她一眼都会觉得绝望。
    这是他此生再不会拥有的梦。
    他一动不动。
    琼音看着油盐不进的顾青山，有些无奈。
    她对着顾青山笑了一下。
    “你不让我进去，待会儿大家伙干完活回家看到我在这儿，又不知道会怎么编排我了。你知道的，他们就爱看热闹。”
    琼音脸上全是温软无辜的笑容，可说出来的话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们会说我不安分，会说我勾搭人，会说我喜欢追着男人跑，还会说我……”
    顾青山再也听不下去。
    他眼睛红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发怒。
    他知道音音在激他。
    可他受不住。
    谁也不能这么说音音。就算是她自己，也不行。
    顾青山终于舍得撤开身子。他刚让出一个小缝，琼音已经像一尾灵活的鱼，游进了他的家。
    顾青山眼神晦暗地看着琼音好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自在。她东瞧瞧，西看看，还伸头看了下自己草筐里采的草药。
    他关上大门。
    他多想自私一次。不管所谓的命数，也不管世人的看法，甚至不管音音的意愿。
    他将她锁在他的家。
    只有他们两个。
    她只有他，只看着他，只爱他。
    阴暗的想法野草一般疯长，他几乎失去理智，口腔里泛起腥甜。
    “青山哥哥！”
    琼音见顾青山关上大门后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却被笼罩在巨大的悲伤里。
    她不由出声喊道。
    顾青山掀起眼皮看过来。
    琼音弯了眉眼。
    看到音音的笑容，顾青山的理智在那一瞬间回笼。
    他几乎想要给自己两拳。
    他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些什么！
    限制、控制、强制，这怎么会是爱。
    他竟然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产生了伤害音音的想法。
    顾青山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琼音走到他面前，就看到顾青山红着眼落下一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