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第一个世界里成为林琼音的她察觉到种种异样之时还只是怀疑的话，现在又成为姜琼音的她便几乎能够确定这一件事了。
    相同的名字，相近的灵魂，毫无滞涩感的融入。
    这世间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巧合，还有所谓的神魂契合之人。
    更何况她是九重天的帝女殿下，又怎么会有肉体凡胎能轻易承受她的神魂而不受损伤。
    那么真相无外乎只有一个。林琼音是她，姜琼音也是她。
    所以她的“出逃”才顺利至极。从听到玄冥神君入轮回的消息到得到尘灯神女相助再到拿到溯洄之地的钥匙跳下溯洄之镜，最后成功与每一世的玄冥神君相见。
    一切都顺利到水到渠成。
    她好似在顺心而为，却又好像在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推动着。
    琼音原本还天真地以为是自己走了太久的霉运，总算幸运一回。
    可她又哪里会有好运气。
    父帝固然宠她，却也严苛。她这般一意孤行，
    甚至可能干扰玄冥神君的轮回命线，如此任性娇纵，她本已做好了父帝强行抓她回去的准备。
    虽然尘灯神女有言，魂幻玉会遮掩她的神魂所在。
    但父帝乃是九重天的天帝，有通天彻地之能。她与尘灯神女这些小打小闹的把戏，如何越得过他去。
    如此琼音便瞬间了然，父帝在默许。
    说来也怪，她虽是父帝母神的孩子，是天生神灵，却生来神魂有缺，以至于从小便体弱，时不时就有灾祸降身。就连学习仙法神术，都比旁人慢上半分。
    是她凭借着更多的努力加上父帝母神的小心看顾，才算这样健健康康地长大。
    也是因此，她才和高高在上的玄冥神君有了纠葛。
    万千想法在琼音的脑海里掠过，实际上也不过只过了一瞬。
    她眨了眨眼，那些思绪便如潮水般褪去。
    琼音放松了身体靠在顾青山怀里，她伸出手环住顾青山的窄腰。
    慢慢抚平他的战栗。
    是她忘了，以青山哥哥的性子，他如此在意，怕是把她的落水看作了他的责任。
    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从那场落水里走出来。
    他怕伤害她，于是只能拒绝她，冷落她，推远她。
    他独自选择自我惩罚，不肯和她透露一个字。
    琼音有些生气，更多的则是心疼。
    这个傻子。
    她在耳边惊雷一样的心跳声中缓慢开口。
    “我没事啊，青山哥哥。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活蹦乱跳的。”
    “这只是一条小溪流。水很浅，我才不会出事的。”
    “那天我也不是想不开才去的河边，我只不过是去转转，脚滑才不小心落了水。和你没有关系的。而且我很快就被救上来了嘛。”
    “我以后都会很小心很小心的。或者你实在不放心，可以教我游泳嘛。那样我就不怕水了。”
    温柔清甜的嗓音一点点唤回了顾青山的理智，他也终于意识到现在两个人姿势的暧昧和唐突。
    即便是没人，他这样把音音抱在怀里也是不该。
    他还没出息地掉了眼泪。
    在音音面前丢了脸。
    顾青山狼狈地别开脸。
    见状琼音也松开了手，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抬起头看他。
    顾青山伸出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脸，无力地垂下了头。
    又很快转过头来，布满血丝的一双眼满是愧色后怕。
    “音音，对不起。”
    他从嗓子里挤出几个零星的字，艰涩的字眼将他的喉咙划得鲜血淋漓。
    对不起那天生了你的气。
    对不起那天让你一个人回家。
    对不起你掉河里的时候我没能及时救起你。
    对不起这段时间因为拧巴总是给你冷脸让你委屈。
    对不起我如今一无所有什么什么都给不了你。
    他没有一字一句说出来，可琼音却从他的眼睛里看清了顾青山所有的自责与狼狈。
    琼音就这么看着他，无端也红了眼。
    她该想到的。
    顾家当初那么大的家业却在朝夕之间败落，万事成空。顾家二老又接连去世，偌大顾家只剩下一个刚刚晓事的顾青山。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世事易变，是时代换了，命数尽了而已。
    但世人总热衷于以别人的痛苦为食。咀嚼别人的苦难会让自己的困厄变得甘甜。
    那么平铺直叙水到渠成的故事哪有惊心动魄一波三折来得痛快，饭后茶余的一两句唏嘘也比不上反复回味的八卦趣闻。
    顾青山小时候所谓算命大师给他的那个大富大贵的批命便成催命符。
    顾家压不住他的命格。
    所以顾家这棵大树才轰然倒塌，所以顾家父母也用性命给他铺了路。
    于是大家便说，压不住他命格的人将会走上顾家和顾家父母的老路。
    人们便疏远他，漠视他，讥笑他，由着他一个年幼的孩子像野草一般生长。
    世人冷言冷语，世人指指点点，世人高高在上。
    顾青山长成了如今看似无坚不摧的模样，可那些过往却如同附骨之疽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上。
    所以她的落水如一声闷钟敲在他的心上。
    敲醒了他那些痛苦的记忆，也敲醒了他沉迷情爱的心。
    他这段时间所有的莫名其妙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琼音好生气。
    气他什么都不和她说，气他自以为是的为她好，气他这段时间始终如一的冷漠。
    那明明是他的情绪，可他偏偏也转嫁到了她身上，让两个人彼此折磨。
    可她也好心疼。
    心疼他的所有过往，心疼他沉默，心疼他一个人的自我折磨。
    她知道，她如果有一分的痛苦，他一定会有十分百分的痛苦。
    琼音伸手抚上顾青山的眉眼，手指最后落在他发红的眼尾上。
    她微微使了几分力，让顾青山和她对视。
    顾青山看进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里，那里藏着山川雾霭。
    他在音音清亮坚定的眼睛里看到懦弱矮小的自己。
    他听到音音问。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不是依附谁而生的菟丝子，谁也无权轻易以一句所谓的谶言决定我的命运与生死。
    你是矗立坚实的大山，我也可以同你并肩。
    我们共享阳光，我们共担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