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音这一晚睡的不是很安稳。
    虽然画墨依旧像在家里时那样就睡在她的不远处，她还能听到画墨平缓有规律的呼吸声。
    但她依旧辗转反侧了许久才入睡，入睡后也蹙着一双柳叶弯眉，极不安的样子。
    裴太太的安排自然处处妥帖，没有一处不合心意。
    她现在住的这一处棠园是个单独的小院子。位置极好，离裴大帅和裴太太住的月园还有裴二少住的竹园都极近。倒是离裴少帅住的松园远一些。
    裴太太说起这个小院子本是她当初为女儿备下的，只是她没有那个福气，没能有个乖巧的小女儿。
    说这话时裴太太含笑看着琼音，目光中尽是温柔。
    琼音在那样的视线中获得了些许了悟。
    之前裴太太让她摸不着头脑的亲近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一颗空落落的心总算不再悬在空中。
    琼音从来不怕别人有所求，你来我往地利益交换才会让人觉得安心，也才长久。
    唯独看似不求回报的好会让她无所适从。
    她不习惯别人毫无保留的付出，也不擅长应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好意。
    她会歉疚。
    但裴太太无论是移情也好，亦或者只是单纯怜惜，琼音都依旧觉得感动。
    她能切实感受得到裴太太其中的真心。
    她亦愿意尽她所能让裴太太觉得开心。
    这是她唯一能有所回报的。
    裴太太将琼音送到棠园后就同她话别了。
    “好好歇息。远行总是劳心又劳力的。丫鬟婆子都在外间，你若是有需要，就唤她们。好孩子，就当自己家，有什么缺的少的就同我说。”
    琼音听着裴太太的话，眼眶不由有些发热。
    她从没想过，来到陵城，她会受到如此周全熨帖的对待。
    即便是沈母，这样的贴心都从来是属于弟弟一个人的。
    裴太太叮嘱琼音好好休息，便没再打扰她，带着丫鬟回了月园。
    “小姐，裴太太好温柔。和冷冰冰少帅一点儿都不一样呢！”一直像个鹌鹑一样跟在琼音身后的画墨在只剩下琼音和她之后就像游进了水里的小鱼一样活泛了起来。
    她在棠园里左逛逛右瞧瞧，止不住地惊叹。
    “好了，很晚了。先去休息了。明天还要去见过大帅。”
    琼音喊住精力十足的画墨。
    小姐这样一说，画墨马上就想起不近人情的裴少帅。
    大帅会不会比少帅还要严肃冷漠？
    之前吃完饭后裴太太说要带着小姐来她安排好的院子，裴少帅一听她们要来的是棠园，冷哼了一声又上下打量了小姐两眼抬脚便离开了。
    裴太太在他身后追问他大晚上去哪，裴少帅也只是懒懒向后挥了挥手，头都没回，只留下了一句漫不经心的，“回去睡觉。在这儿待着又没人招呼我，还讨人嫌。”
    画墨再是如何心大，也听得清楚裴少帅话音里的不满。
    那不满总不能是对着裴太太，自然只会是对着小姐和她这样的不速之客。
    画墨瞬间便蔫了下来。
    裴大帅也还不知道欢不欢迎她们。
    裴少帅就已经足够可怕了。裴大帅会不会更可怕。
    要她说老爷和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让小姐一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来这样遥远的陵城，小少爷倒是吵着闹着要来，老爷却疾言厉色地喝止了他。
    但看着琼音温柔的笑，画墨又重新鼓起劲。
    没关系的，有小姐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况且大小姐这样好，所有人都会喜欢她的。
    琼音看着画墨自己一会儿便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有些失笑。
    画墨是个极豁达的小姑娘，想不明白的事便不再想，她从来不会难为自己。
    琼音很快便听到画墨的呼吸平稳了下来。
    她睡着了。
    只是琼音却总是忍不住反复回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想到裴太太的贴心和关怀，也想到父亲的冷漠母亲的旁观。
    纵然琼音自觉已经活得足够通透，可有时候她也会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
    就如同现在，同样为人父母，为何却不一样呢。
    她虽然还没见到裴小少爷，但仅从裴少帅与裴太太这短暂的相处中便能看出差别了。
    裴家与自家是完全不一样的。
    裴少帅看着冷漠，但那双星目里飞扬的全是桀骜自信。
    这自然有他少年英才受惯追捧奉承的缘由，却也一定有着更大的底气。
    那是来自父母给的毫无保留的纵容和信任。
    他们在托举他，任他高飞。
    所以他可以犯错，可以耍横，可以偶尔懈怠，甚至可以忤逆。
    而她不可以。
    琼音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心情。
    羡慕吗？
    大抵是有的。
    可更多却是一种茫然。
    她会忍不住地想。为什么她没有被这样对待呢？
    你看，裴少帅可以，弟弟也可以。
    他们似乎都能轻而易举获得比她更多的爱。
    是她不够好吗？还是她不值得？
    琼音知道现在这种想法糟糕透了。她因为这样的想法变得犹犹豫豫畏畏缩缩。而她绝不愿意成为这个样子。
    她读很多的书，也努力想要飞出沈家那个笼子，不过是想让自己不被那个家束缚住。
    外面会有更大的世界的。
    对于外面的世界来说，这些被施舍的爱一点儿也不重要。
    而她已经走出沈家了，不是吗？
    所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就难过一小会儿。
    就一小会儿。
    明天就好了。
    琼音对自己说。
    她在寂静无人的深夜睡去。
    今夜难以入眠的却不止琼音一个。
    和棠园隔着竹园相对的松园里，裴少帅抬起手臂枕在脑后，一只脚翘起放在腿上，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此刻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没有半点睡意。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是莫名其妙。
    干嘛总是想起沈家那个沉闷寡淡的娇娇小姐。
    那弱柳扶风的模样，一看就没经过什么风浪，定是被好好娇养在闺中的。
    时局艰难，对女子更是严苛。
    她这样的女子，和平盛世中能盛放得娇艳，乱世中的风雨却只会打湿她们的花瓣，折断她们的茎干。
    周女士将这般年岁的沈小姐接到家里来，又打算的是让裴二和他去接。
    那么周女士的打算，他也能猜到两三分。
    裴聿峥嗤笑一声，一把扯过旁边的薄被盖在身上。
    闭上眼睛睡觉。
    这福分，他自是无福受享，还是让给裴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