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莹坐在上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并肩站立在她面前的这对小儿女。
    她那个向来眼睛长在天上视漂亮姑娘如无物的儿子竟然有朝一日也牵起了姑娘家的手。还有那眉目间流转的缱绻情意更是分毫做不了假。
    她那素来不知道怜香惜玉为何物的儿子甚至微微侧身将人挡在身后，一脸大义凛然地望着她。
    倒衬得她像个会棒打鸳鸯的恶人。
    瞧瞧她说过什么，她这把火倒是烧得恰如其分。
    事情竟然这样顺利。
    周婉莹的视线转而落在琼音身上，看她羞红着一张脸，此刻正有些无措有些歉然地望着她。
    周婉莹掩住眼中的笑意。
    行事如此横冲直撞，一看就不是音音的主意。
    她原也只是想要给他们添一把火，怕聿峥那个臭小子磨磨蹭蹭行事无状最后反惹了琼音厌恶。
    不曾想这臭小子倒还算争气。
    竟是直接牵着人就这么直愣愣地杵在了她面前。
    反倒是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
    周婉莹慢悠悠看向裴聿峥，徐声问道。
    “若是我还没有老到稀里糊涂的地步，好似是记得有人义正言辞地告诉我今日他诸事繁忙不得空闲的。”
    “却不知如今这方光景是个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裴聿峥倒还没觉得如何，琼音却是下意识就蜷起了被人握在手心的手指。
    裴聿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
    他抬眼看向上首不辨喜怒的周婉莹。
    “母亲。”
    他敛去眉眼间的肆意，一脸肃容，郑重其事地开口。
    “我心慕音音。”
    “哦？”
    周婉莹听到裴聿峥开口，微皱了下眉，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裴少帅此话何意？”
    “可我却是记得那日你爹同你提起与音音的婚事，你可是眼也不眨地就拒绝了。还放出话来与其在你身上白费力气不如多在聿岑身上下些功夫。”
    “难不成是你爹胡诌了一番来搪塞我的不成？”
    “那我等他归家可要好生问问他。”
    周婉莹煞有介事道。
    裴聿峥无奈地看着他娘三言两语便将他的老底抖落了个干净，他扣紧手中的小手不让琼音为此而产生任何有可能的动摇。
    他娘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若是再看不出他娘在看他的热闹他便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做下就这么坦荡地牵着琼音过来向他娘坦白的决定是一时意气，却也是他最坚决的选择。
    他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娘他的无可更改的决心。
    他为那可能会出现的万分之一的反对而心生忐忑。明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极小，可他依旧怕音音会因此受了委屈。
    在牵着琼音一路走来的路上，他恍若不再是那个身居高位重任在身的裴少帅，而只是一个满腔孤勇牵着心上人去见父母的少年。
    他想，若是他们真的不同意，他便这样牵着琼音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如此莽撞，如此轻狂，如此意气用事。
    少年时在英吉利念书，他也曾拜读过莎翁的鼎鼎大名的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彼时他尚年少，固然为他们阴差阳错的爱情悲剧叹惋，却也平生出许多不解。
    怎么就有所谓爱情会让人将亲缘与生命皆弃之敝履，义无反顾地去奔赴。
    但此时此刻掌心的温度和唇舌间残留的酥麻却告诉他原来是有的。
    是会有个人打破你所有的底线与原则，而你心中却只有满溢的欢喜。
    “娘。”
    裴聿峥无可奈何地唤道。
    他自然可以由着他娘取笑，可是音音不行。
    她脸皮那么薄。
    她像一只久居壳中的蜗牛，如今才刚刚愿意试探性地伸出触角接纳他的爱意。
    可不能再被他娘吓到。
    周婉莹看着这一对无比登对的小儿女终于舒心地笑出声来。
    “好好好。”
    她抬手招来琼音。
    裴聿峥还有些不愿意放手，被周婉莹白了几眼愣是视而不见，直到琼音轻轻掐了掐他的掌心他方才不情不愿地松开。
    幽怨地看着他娘拉着音音坐下，更是过分地将音音的两只手都纳入了掌心。
    他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在她们对面坐下，恍若寸步不离守护宝藏的巨龙。
    周婉莹早已习惯他的不着调，并不在意。
    她含笑看着琼音。
    “音音可是情愿的？”
    她的目光掠向裴聿峥。
    分明在说，莫不是这小子胁迫于你？
    琼音一颗心落到实处。
    之前大抵是迷了眼昏了头，裴聿峥牵着她头也不回地往月园来，她竟然也没有拒绝。
    勇气在今天忽然被无限地放大，大过了所有条条框框。
    他与她并肩而行，好似便能抵抗所有风险面对所有未知。
    她有不安，更多的却是翩然欲飞的满足。
    “情愿的。”
    她轻声道。
    一旁的裴聿峥在裴太太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有些不满。
    他娘这是什么意思。
    他难不成还能强取豪夺不成。
    待听到琼音的回答他才忍不住顾盼神飞起来。
    他与琼音，可是两情相悦互生爱慕。
    周婉莹对笑得一脸痴傻的儿子很是有些不忍直视。
    就这同他爹一般的驽钝性子，也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得来了心仪之人的青睐。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琼音羞红的脸，在她的唇上悄无声息地停留一瞬。
    她是过来人，如何不懂上面是什么痕迹。
    周婉莹忍不住暗暗瞪了裴聿峥好几眼。
    这也是个心急火燎半点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主儿。
    她又不好直言，免得音音害羞局促，便只能对着音音嘱咐道。
    “聿峥若是欺负了你，音音便来同我讲。我定不饶他。”
    “他素来是个混的。若是让你不高兴了，半点儿不用同他客气。”
    “两个人之间相处，从来不是要一个人一味地去迁就妥协的。”
    聿峥是个强势的，音音又是这样一副绵软的性子。
    他们之间又有着相差甚远的社会地位。
    久居高位者会将弱者的臣服视为理所当然。
    周婉莹总担心音音会受了欺负却只能忍气吞声。
    这个世道给女子的束缚太多，但权利太少。她要与他并肩，会辛苦许多。
    琼音自然听出裴太太话语里全然的关心与爱护。
    她很难不为这样的疼爱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