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好似不高兴？”
    裴聿峥从马场接了琼音回到裴公馆。
    哦，不，现在它已经是沈公馆了。
    琼音偶尔会来这里小住。
    裴聿峥先斩后奏将公馆直接赠予了琼音，后来两人在一起后才同裴大帅与裴太太说起。
    彼时裴太太似笑非笑地瞧着裴聿峥，莫名赞了一句：“倒是比你爹聪明。知道讨姑娘欢心。”
    裴聿峥摆摆手让画墨退下去，才拉过琼音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大刀阔斧地坐在沙发上，琼音小小一个窝在他的怀里。
    虽然已经习惯了与他亲密，可琼音偶尔对他过于自然的动作还是反应不及。
    她刚想离开，腰间便缠上一双手臂。
    裴聿峥环住她，轻声问道。
    他一早便发现琼音同白小姐告别后有些心神不宁。
    她应他的时候都有点儿心不在焉，更是没同他对视一次，也没朝他露出一个笑脸。
    明明去时还兴致高昂，离开时白小姐的情绪看起来也很正常不像是起了冲突的样子。
    琼音挣扎的力度弱下来，她由着自己短暂地陷在这个坚实可靠的怀抱里，靠在他的胸膛上。
    她缓慢地摇头。
    “没有。我只是有些茫然。”
    “愿意和我说说吗？”
    琼音摆弄着他腰间军装上的扣子，一时没有说话。
    裴聿峥并不催促，也没有阻止，他由着音音像个无措的孩子自顾自纠结思索，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音音开口。
    “今天晚芙同我说她不打算去英吉利了。”
    “嗯。””
    “她放弃了自己从小到大都喜欢的艺术，要去念军校。”
    “嗯。”
    琼音蹙着眉微微离开他的怀抱，有些不满地看他。
    “你怎么还嗯，你都不惊讶的吗？”
    裴聿峥伸出手抚了抚琼音的眉心，似要驱散困扰她的烦恼，他同她解释。
    “音音，我并不了解她。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格的人，自然也就不会对她的选择有多少情绪。”
    “更何况白小姐无论是学艺术也好，亦或者是去读军校也罢，是她个人的选择，同我还有你都没有关系。你该替她高兴才是。”
    琼音听了他的话垂下了眼睛。
    “我知道。这是她的选择。”
    “那你在迷茫什么？”
    裴聿峥长指轻轻点了点琼音的眼皮。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快乐。”
    “晚芙今天同我说了好多，说她的想法，说她的梦想，说她的信仰。”琼音忽然有些丧气地塌下了肩膀。
    “晚芙在义无反顾地朝着她的理想奔赴。”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似乎一直在被推着向前走，来到陵城也好，去念书也好，是有人推我一把我才去做的。还有同你在一起，如果不是你的坚持，我绝不会主动向前一步。”
    “现在也是。晚芙有勇气放弃她从小到大的喜好而去追寻新的目标，但我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虽然做了很多，却看起来好像只是在得过且过。”
    “我觉得晚芙好勇敢好厉害，又会觉得自己有些失败。”
    裴聿峥强硬地用双手抬起琼音的小脸，让她看向他的眼睛。
    “谁说你只是在得过且过。音音，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到从始至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我们每个人都是在摸索而已。”
    “或许你在做的事有别人的推动，可难道这就能抹杀掉你全部的努力吗？如果你不喜欢，你还会坚持吗？你欣然经受并努力去做，不就是正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音音，你知道的。念书也好，练枪也好，甚至骑马也好，你都始终是在做自己喜爱的事不是吗？。”
    琼音在裴聿峥深黑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小小的她自己。
    她知道他是对的。
    她其实也清楚的。
    而她之所以会如此茫然，其实最根本在于晚芙的那一句，艺术是盛世的点缀。
    琼音折服于她的魄力。
    晚芙知道自己生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拥有足够的勇气斩断过往的所有羁绊，愿意去做哪怕最渺茫的星火。
    琼音为此而生出了羞愧。
    她同样清楚国家的危如累卵，却从未有一刻如晚芙那般愿意奉献己身而去追寻大义。
    她从始至终，在做的，只是保全自身而已。
    如晚芙口中的逃兵别无二般。
    琼音卸掉支撑的力量，放任自己的脸颊陷进裴聿峥的掌心。
    “晚芙在为了这个国家奔赴，可我不知道能为它做什么。”
    说至最后，琼音的眼角已然微微湿润。
    裴聿峥看着一团柔软，真的茫然无措的琼音，只觉得自己的心像一捧再柔软不过的棉花，被音音的寥寥数语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他一手托着她的脸，一手抹去她眼角的湿润。
    在她的眼皮上印了一个叹息一般的轻吻。
    “音音，且不说你尚只是在念书，还是需要被保护被关怀的年纪。我们的祖国是很艰难，可尚没有到要每一个人都上战场的地步。自有如我一样的无数人挺身站在前面，为的便是能护得老幼妇孺一方平安。”
    裴聿峥伸手敲在琼音的额前，浅笑。
    “明明该天真无忧的年纪，怎么心思重得像个苦大仇深的小老头。”
    琼音被他笑得脸颊发热，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裴聿峥把她拥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他的嗓音安抚，却似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不着急。我们可以一点点去尝试。”
    “我知道你偏爱文学，音音，笔杆亦可做刀枪，文字也堪比锋刃。国家不仅需要奋力拼杀的战士，同样需要为它奔走呼喊的声音。如现在争相传阅的报刊杂志，意识领域亦是我们寸土不让的必争之地。”
    “又或者你以后想要深研数学，破译密码亦大有可为。”
    “更甚至哪怕最后只是想要求得保全自己，也没有任何人能加以苛责。这同样是在为我们的国家保留火种。”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嗓音坚定，像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琼音面前的迷雾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拨开，露出背后隐隐约约的明月。
    她因别人身上过于耀眼夺目光芒而一时走入了迷障，陷入自我怀疑的牢笼。
    却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告诉她外面天地广阔，她尚有很多路可走，不必囿于这方寸之地。
    “还有时间，我陪你慢慢找。”
    裴聿峥在琼音的耳边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