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错落，风摇影动。
    琼音在端坐在桌前，手持着毛笔安静地练字。
    隐见锋芒的字落在宣纸上，默完一章《五千言》，琼音挫败地搁下毛笔。
    本是为练字静心，可这大字写倒是写了，心却没静下半分。
    还是心烦意乱。
    看了看空有形却无甚骨气精神的几张大字，琼音眼不见心不烦地将其都收了起来。
    这字也没练出个什么名堂。
    若是以前，这样的字教夫子瞧见了，怕是又要摇头晃脑地唉声叹气，然后拿出宴璟昀那形神具备铁画银钩的字教她好生学习一番。
    她没什么样子地趴在宽大的书桌上，皱着鼻头叹了口气。
    琼音的鼻尖蹭了一点墨水，嘟着唇望着窗外，颇有些海棠春未足的娇憨。
    她这几日但凡空闲下来便忍不住频频想起宴璟昀。
    归根结底还是受了那日他放肆至极言行举止的影响。
    他真讨厌。
    琼音在心里止不住埋怨。
    那日待映水拿着簇新的罗袜衣裳寻过来的时候，先看见了池边安静侍立的宫人，才望见不远处池中央小亭子里的太后娘娘与宴首辅。
    垂下的影影绰绰的帷幔将他们的身影遮去了大半，映水只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太后娘娘的背影和宴首辅官袍的一角。
    她忙匆忙走了过去。
    这日头虽暖，可湿乎乎的罗袜穿久了难免要受凉。
    待她走到了凉亭外，垂首低声唤道。
    “太后娘娘。”
    等了一会儿，方听到太后娘娘似乎是有些迫切的声音。
    “映水。”
    她掀开帷幔走了进去，便看见太后娘娘正坐在矮榻上，脚上只着罗袜。
    她下意识看向宴首辅。
    宴首辅却是侧身站着，站在太后娘娘不远处，面对着娘娘低着眸，一派恭谨肃容。
    她很快收回视线，快步走到太后娘娘近前。
    待到近处，她方才看清太后娘娘好似重新涂抹了胭脂的脸，以及娘娘那双潋滟含情的眼。
    映水一愣。
    因为太后娘娘此刻的神情，也因为如今和太后娘娘共处一地的人。
    她自小便跟在太后娘娘身边，也算对娘娘与宴首辅的事有几分了解。
    可娘娘自进了宫，便从未再提起过宴首辅，每每同宴首辅遇见，也总是针锋相对，娘娘每次都负气离开。
    两个人好似生死仇敌。
    如今日这副少女怀春一般的柔软神情，映水也只在太后娘娘尚在闺中时见过。
    她心头闪过诸多念头，却没再脸上露出半分。
    无论如何，她都始终是娘娘的丫鬟，也只要娘娘开心便好。
    映水将拿来的衣物放在榻上。
    宴璟昀见状，无声背过身去。
    琼音见他此刻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又忍不住瞪了他的背影好几眼。
    她却不知道，她自以为威严甚重的怒视，在映水看来却尽是小女儿的撒娇情态。
    映水刚要替太后娘娘褪去罗袜，却发觉娘娘本该潮湿的罗袜已然干了大半，触手一片温热。
    可娘娘自来是有些体寒的，便是在炎炎夏日，手脚也总沁着凉意。
    琼音这次没有错过她眼中的诧异。
    她有些心虚，不知道是在说服谁。
    “今儿天暖，日头足。”
    映水点点头，娘娘既已这么说了，她便相信，没再多说什么。
    只有背身站立的宴首辅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握了握。
    映水很快便替琼音换好了罗袜和鞋子，只是衣裙却不好在这里换下。
    她扶着琼音起身。
    宴璟昀听到动静也转过身来，对着琼音行了一个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礼。
    他沉声道。
    “微臣方才所言，还望娘娘好生考虑。微臣静候娘娘佳音。”
    “微臣告退。”
    说完他便恭敬退下离开了。
    浑然不觉他说出的话有多放肆。
    琼音想到这儿，忍不住又轻哼了一声。
    他倒是潇洒，挥一挥衣袖走得头也不回，只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神思不属。
    她也不知道如今她与宴璟昀是个什么章法。
    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怎么忽然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那样骄傲，宴璟昀分明该恨她才是。
    在决定入宫时候她就让自己断了所有的念想。鱼和熊掌自古便是不可兼得的。
    她选择要护住小瑾珩要更改宴璟昀的命运，便没再想过能同他再有什么情感上的纠葛。
    他那样风雪铸就的无双人物，合该永远运筹帷幄，永远芝兰玉树，永远不染这世间污浊尘埃。
    而她能与他有那十几年的少年的情谊，便已经足够她去咀嚼回味了，也足够她度过这孤寂深宫里的每一天。
    而对于宴璟昀来说，那十几年不过是他人生中短短数载，他会一时郁结，会气愤不已，却也会在日后漫长岁月中忘记。
    可她恍然发觉，念念不忘的，似乎并非只她一人。
    她如此自私，如此固执，亦如此绝情，一意孤行地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性。
    琼音又摸了摸自己的唇。
    那日宴璟昀在上面肆虐的触感仍旧好似残留着，让它止不住发烫。
    她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
    在空无一人的书房中听到自己锣鼓一般的心跳声。
    她没有推开他。
    那日没有。
    琼音问自己，若是重新回到那天，她会推开他吗？
    不会的。
    重来多少次她都不会推开的。
    就如同她此刻的心跳声作不了假。
    她心甘情愿，未有一丝厌恶悔意。
    琼音忍不住咬了咬唇。
    那日便是这样，她听了宴璟昀放肆狂妄至极的话，难堪地咬住了唇瓣，第一次对着宴璟昀扬起了手臂。
    宴璟昀眼也不眨地伸出一只手隔着衣袖控住了她的高高扬起的手。
    他在把话说出口的时候便心有预料。
    另一只手收紧的同时他的薄唇也落了下来。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却没有半点第一次该有的生涩试探。
    宴璟昀的唇只贴上她的红唇的刹那温柔了些许，他碾磨着她方才被贝齿挤压过的下唇，状似安抚。
    但他很快就吝啬地将这一点温柔收起。
    扣开齿关，长驱直入。
    他凤眼低垂，就这样激烈却温柔地同琼音对视。
    琼音只在他俯下身来的最初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