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台有这样好文笔,为何不去参加科举?”
“你怎知他不是考生?”
“兄台师从何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既有这一身才华,何故沦落到这种地步?可是家中遇上了什么难事?”
“若兄台家里当真有难事,我等身上还有些许余粮,可资助兄台一二,还请兄台不要嫌弃!”
读书人向来以文会友,一较高低。
如今高低立现,众人便将兄弟两拦在中间,七嘴八舌的发问,显得尤为热情!
更有甚者直接掏腰包,恭敬的递上银两。
甚至一副生怕周庭芳拒绝的模样!
周小六便厚着脸皮全盘接收。
周庭芳在热情的恭维声中游刃有余,她笑嘻嘻的抱拳,“家道中落,不好科举,只好在此卖弄才学,实在是叫诸位笑话。”
“兄台才富五车,我等如何敢笑话你呀——”
而长街不远处,一辆马车“吱呀吱呀”碾过青石板,随后缓缓停下。
那马车华冠香帘,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座驾。
青色的帏帐掀开,一双手雪白如玉,而那张脸五官俊秀,清雅贵气。
沈知离人群大约十米远。
他坐在马车里,低咳两声,脸上泛起潮红。
这一两个月,他一直在外奔波疾走,生熬得眼睛发红,容貌憔悴,下颚生出一捋青色短须,威压更甚。
却丝毫不损他的俊秀。
反而显出几分阴沉的柔美。
此刻他定定的望着周庭芳的方向,慢吞吞的勾唇冷笑。
“名师辅导,科举必过,不中退费——”
常乐微微蹙眉。
此人好大的口气!
常乐不喜,“哪里来的江湖骗子?竟敢妄言科举包过?”
沈知懒懒散散的斜靠在车窗边缘,目光从那十二个字上慢慢游离到人群中那青年人的脸上。
是个年轻人。
身形瘦削,皮肤蜡黄,脸上几粒雀斑,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牙齿。着一身脏污的麻布长袍,在此起彼伏的夸赞生中笑容得体,游刃有余。
恍惚间,沈知有刹那觉得此人笑容有些刺眼。
他笑起来…很像某个人……
他写的字,也很像那个人。
周修远一手好字,天下闻名,高中状元之时,曾让京城一度刮起模仿他笔迹之风,长久不衰。
读书人中,他的字帖卖得最好。
他的字体,随处可见,甚至有人模仿得惟妙惟肖,难分真假。
仿佛耳畔又传来那人的声音。
——沈老六。
——沈狐狸。
——老六哥,你这般年纪,竟然春宫图都没看过。这是我从山长房间里偷出来的,上面有他的笔迹,你快好生研习一下。
沈知望着那人,思绪却不知飘向何处。
常乐却才发觉妙处,指着周方的广告语说道:“少君快看,他那十二个字竟写了十二种字体!”
沈知眼波不动,盯着人群中的周方,声音漫不经心。
“此人…有两分才气。赏!”
身边人领命而去。
马车晃悠,重新启程,吱吱呀呀的上路。
很快,周庭芳桌前多了一块沉甸甸的荷包。
送银子的是个军士,一身银色铠甲,手持锐甲,军容整肃,“我家少君欣赏先生大才,特资助先生白银五十两。”
周庭芳抬眸,只望见那马车的背影。
车上坐着的那人,一定非富即贵。
只可惜…只惊鸿一瞥那人的后脑勺。
周庭芳抱拳谢礼,“多谢公子慷慨解囊,敢问尊驾姓甚名甚——”
“不必记恩,主人赏的,你拿着便是。”
那人放下银子便走。
周小六盯一盯白花花的银子,又抬头望一望周庭芳,很是迟疑,“收吗?”
周庭芳笑,“天上掉馅饼,为何不收?”
周小六才把放心的把银子揣入腰包中。
说话间,周庭芳余光瞥见先前领头那公子一直没有离开。
他站在那里,默默注视着他们两人收拾桌椅板凳。
日头渐渐西斜,行人四散,周小六眉开眼笑的收拾银子,他眯着眼睛,将荷包提溜在耳边乱撞,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
“今天一共收到八十三两银子。”
再没有比这更好听的声音啦!
周庭芳很快拍板,“那咱们买辆马车吧!”
她指着刚才那辆远去的华冠香车,“就买那种…大的!亮的!贵的!”
“那种马车…少说得千两之数。你死心吧。”
周庭芳却不气馁,“千两嘛。小意思。咱换下一场搞个大的!”
周小六心念一沉,望着他,“那首诗…真是你作的?”
周庭芳盯着他,眼神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表情下,面色凉薄如水。
“我不问你为何识字,你也不问我的诗是谁的,如何?”
周小六脸色一白,捏住荷包的手指一紧,没有说话。
倒是那在旁边观察许久的佩刀读书人缓步上前,脸色郑重,冲周庭芳长长作揖,折身而行大礼。
“在下青州李观棋,字微之,仰慕先生大才,欲拜先生为师,伺候左右,还请先生收留——”
声音掷地有声,温润尔雅。
街面上,仿佛瞬间起了风。
周庭芳看一眼李观棋,眼角微微一撩,这才明白方才他若有所思所为何物。
这人双眸清亮,进退有度,一看便是出身大家。
是个肥羊啊。
周庭芳捏着刚刚挣来的滚烫的银子,此刻收徒的心思已歇了一大半,她语气颇为冷淡,“可我教不了你什么。”
“片言之赐,皆事师也——”
“你来晚了。我改变心意了。”
李观棋双眼温和带笑,却丝毫不退,“在下家中颇有钱财,先生若能为我西宾,万事不愁。”
“我是为五斗米而折腰之人吗?!本少收徒…与弟子家境毫无关系!”周庭芳大怒,咬牙切齿,“你…家…家资几何?”
周小六:“……”
李观棋脸上笑意更深,慢吞吞道:“刚才先生看中的那马车…在下一抬手就能购入数辆……”
周庭芳和周小六眼睛亮了又亮。
好有钱的大冤种!
周小六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
周庭芳稳住心跳,淡淡开口:“你我本无缘——”
全靠你砸钱。
她又语气一顿,上下打量李观棋。
李观棋岿然不动,身形稳如泰山,眸光始终含笑,半点猜不出他的心绪。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他腰间的短刀上。
“你…武德充沛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