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她去西北几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即使有心之人发现他容貌有变,也大可以说西北条件艰苦,干旱少雨,风沙连天。
谁又会往“狸猫换太子”的方面去想?
可沈知,却一眼看穿。
“珍珠与鱼目。美玉与敝屣。或许…只有傻子才看不出区别。”沈知低低的笑,眸色嘲讽,“我也是傻子,才被她玩弄鼓掌之间。”
周庭芳一凛。
她临死前见到沈知,或许是因为沈知顺藤摸瓜查到了她的女子身份?
她喉哝有些发痒,似乎不敢置信,半分怀疑半分试探,“锦屏说你在周大人死前见过她?难道她当时没有认出你吗?或者…她临死前有没有交代什么?”
“她当时…”沈知仔细回想着。
葡萄架下,她听到他的声音,便让婢女推她进屋。
她一定是认出他了!
所以才张皇失措的离开!
沈知笃定的说道:“她认出了我。”
周庭芳不得不感叹沈知的敏锐。
她当时藏得那样快,沈知也只是惊鸿一瞥,竟也认出了她的身份!
如此说来,她是错怪他了。
“我和她的最后一面——”沈知轻轻抿唇,勾唇,浅浅一笑,“匆匆告别,平平无奇。”
没有天雷勾地火。
没有轰轰烈烈。
他只是确认了她还活着,仅此而已。
“我只是想找人治好她的腿。”沈知似乎真的喝醉了,说这话的时候神思恍惚,“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辈子…我从未见过她服输。”
“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她每日天不亮就会起床读书,冬日里若是醒不来,她会打一盆冰水,将头埋进去让自己清醒。”
“酷暑天热,她坐在书房几个时辰,痱子生了一脖子。”
“只为了练一手好字,她将石头悬于手腕之下写字。直练得手腕上全是被细绳勒的血迹。”
“世人只知道她六元及第,世人都羡她少年天才,世人都说怀恩好运气。却鲜少有人知道她曾为此付出多少心血。”
“她一辈子,活得自由又骄傲。”
“断了腿,又被至亲抛弃,困于后院一隅。”沈知冷冷的笑,“我替她觉得不值!我替她觉得委屈!”
沈知的声音掷地有声。
一字一句。
“这世道不公,我便要替她讨回公道!”
犹如重鼓,砸在她的心头。
“该属于她的荣耀,周修远休想抢走!”
这一刻的沈知,她从未见过。
如此的不冷静,如此的癫狂,如此的扭曲。
周庭芳曾以为,自己是不幸的。
上上一世,意外身死。
上一世胆大包天和周修远互换身份,以女子之身高中状元,她自觉风光无限。甚至还不自量力的想要改变整个世界,推动女性大发展,加快世界线进程。
可是她死得那般悄无声息。
就像是烟花,轰轰烈烈、震天动地、无尽绚烂,最终却归于平静。
她好似…根本没有来过这个世界,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
重生以来,她时常陷入一种可悲的自我否定、自我怀疑之中。
她总在想,上天让她重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是让她复仇?
还是让她上一世未完成的丰功伟业?
还是,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重要。
她的重生不过是宇宙博弈之间出现的一个裂缝,一个bug?
可是现在,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有人理解她。
沈知。
他像是混沌世界里突然亮起来的一道光。
黑暗,渐渐驱散。
阴寒,不再只围绕着她一个人。
她仿佛在冰冷的海水之中,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浮木。
周庭芳望着沈知。他躺在那里,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平静的决绝,他不是个喜欢坦露心声的人,此刻他的脸是苍白的,头发斜斜的披散,一双眸子一如初见般幽黑深邃。
“谢谢。”周庭芳轻声说着,“若是周大人活着,一定会觉得这辈子有沈世子这样的挚友,活得才没那么失败。”
沈知偏头望向她。
望着那双幽黑的瞳孔,沈知只觉得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周方真是个奇怪的人。
周方和周庭芳之间的关系很奇怪。
他对待周庭芳的感觉也很奇怪。
她说这话时,一脸茫然的平静。
“那……”周庭芳痴痴的看着他,眼底水光盈盈,“这两本棋谱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沈知:“……”
两人大眼瞪小眼。
僵持不下间,外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越来越近。
朝着他们而来。
周庭芳面色微微一变,正要躲藏,却看见沈知岿然不动,一派懒散闲适。
他眯着眼睛笑,一身白色的锦袍衬得他眉目如雪。
那人眸色有不露痕迹的杀意,“鱼儿咬钩了。”
周庭芳看着他,眼尾一撩。
话音刚落,常乐推门而入。
他看到周庭芳也在屋内,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只一瞬,便抱拳对沈知道:“爷,果然不出爷所预料,王家那边有动静了。”
沈知站起身来。
他随手拢了青丝,拿起桌上的小冠,又递给周庭芳,很自然的示意她帮他冠发。
还真把他当书童使了?
罢,罢,罢。
沈知贵为世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挽发这等粗活他做不来也是情有可原。
看在他为自己报仇的份儿上,她周庭芳当一回小厮也无妨。
可惜沈知太高,周庭芳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或是蹲点。
沈世子不为所动,丝毫不肯屈尊坐下,反而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他踩上去。
周庭芳的怒火“蹭蹭蹭”的往上冒。
沈知完全无视,只顾和常乐说话。
“抓到人了吗?”
“抓到了。人我们已经带过来了,怕打草惊蛇,兄弟们没敢进府。只提了人等候在外面。可能需要爷翻墙出去。”
“无碍。做得好。嘶——”
沈知忽而拧眉,扭头,瞪向周庭芳。
那脸臭得像是要杀人。
周庭芳手里还有两根刚从沈知头上薅下来的头发,她笑得无辜,“抱歉,世子爷,我也没怎么给人挽过发。”
“笨手笨脚!”沈知斥了一句,“信不信爷剁了你的手!”
“是是是。小的笨手笨脚。”周庭芳无视沈知的臭脸,嬉皮笑脸的问,“那能容小的问一句,您这是又放了什么鱼饵?”
沈知瞥她一眼,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