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姨娘本是卖酒女,生得娇俏,会讨主人开心,刚进了府就生了儿子。
因年纪不大,被宠得性子骄纵张扬,甚至敢跟主母别苗头。
那家主母是出身士族的大家闺秀,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故意纵容。
直到抓住姨娘犯下的一个大错,直接发落下来,将人赶出府中。
那姨娘刚生了个女儿,府里却是连孩子都不要了,一起打发回了乡下。
姨娘去求相公,相公闭门不见。
姨娘这才明白,她的身份,与这对高门夫妻而言,不过是养来取乐的猫猫狗狗罢了。
有那么一点子真情,但委实也不多。
姨娘心灰意冷。
对孩子也无心看顾。刚出了帝京,那孩子就生了一场大病。
“当时瘦的小脸都凹下去了。胳膊上红梅花胎记,都不鲜艳了。”
齐酥:“红梅花胎记?”
祝婆婆沉浸在往事里,看起来很伤怀。
“是啊,小姐右胳膊上有一个红梅花胎记,就像真正的梅花那般大。”
“后来实在病得不行。只得暂时停下来,在码头边的客栈里休息了好几日。”
“孩子抱去医馆给大夫看病,小小的人儿病症倒是急,看了好几天才送回来。”
祝婆婆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
齐酥也不打断,就在她身边坐着,听着。
过了不知多久,祝婆婆叹了口气。
“一眨眼,三娘子都长这么大了。都该嫁人了。”
齐酥笑起来。
“可不是么?都已经嫁过一回了。”
祝婆婆:“什么?”
齐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而今要出城去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见婆婆了。”
她示意身边的仆妇,递给祝婆婆一个小木盒子。
盒子沉甸甸的。
盖子打开些许,日光落在上面,金灿灿的。是十几个小金元宝。
“婆婆年纪大了,就不要再洗衣了。去城外买个小院子住吧,儿子听话就接济一下,不听话就花钱买个听话的在身边伺候着。”
…
两人只谈些旧事,不提今朝。
就连旧事,也只挑拣能说的。
至于祝婆婆为何在齐酥五岁时去城里看病,就再未归来。
为何回京却还要隐姓埋名。
那都是久远的旧事了。
乃至齐酥这好端端的昌平伯府三娘子为何不做了,为何前些天传来三娘子殁了的消息。
那就更不好说了。
中间隔着十几年,能拿出些共同的回忆,共坐片刻,已经很不错了。
齐酥站起身。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婆婆安坐着,也不必送。”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这乾京城里,除了我,没人知道婆婆还在。你就放心吧。”
就在章婆婆以为,这小娘子要就此离开的时候。
那甜丝丝的香味靠得更近了。
一双柔软的臂弯把她拢在怀里,用力环抱了一下。
“婆婆,以后要好好吃饭,多多添衣啊。”她笑着说。
。
日头偏西了。
章婆婆的儿子章大回了这破败的小院。
章婆婆正一个人坐在枣树底下发呆,手里抱着一个小木盒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脚下那些没洗的衣物,依然堆在竹框子里。
章大也没在意。
本就不指望老娘干活,是她怕自己是累赘,会拖累家里,瞎着眼睛,也总要寻摸些事情做才安心。
“娘,我回来了,这就做饭。”章大说。
他媳妇在裁缝铺子里帮忙,总要入了夜才能回。
章婆婆突然抬起头。
“今天城里有什么趣事么?”
章大笑起来。
瞎了眼的老娘不能出门,每天就指着他回来,说几件乐事给她听听。
“今天货行的货很多,没那么多时间闲谈。不过最近城里最有名的事,就是道慈禅师回来了吧。哦,就是那个住在慈云寺的前周朝皇子。”
章婆婆:“前几天说的,昌平伯府的小娘子呢?”
章大:“伯府的小娘子?嫁去金城那个不是死了么?伯府而今都没什么消息了。”
章婆婆:“那二小姐呢?跟段家的婚事还在么?”
章大:“这谁能知道呢?他们关起门来商量,也不可能告诉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说着话,章大媳妇回来。
一家人说说笑笑,开始准备晚饭。
章婆婆依旧坐在枣树底下。
手里捧着装了金子的小木盒子。
也不知道,她的话说的清不清楚,娘子听没听明白。
昌平伯府的三娘子,生下来右胳膊上就有一个红梅花胎记。
刚出生没多久,在跟姨娘去往庄子的路上,病了一大场。
送去医馆,好几日才回来。
小小的人,都瘦得变形了。胳膊上的痣也没有了。
娘子,娘子。
要好好吃饭,多多添衣,这样才能长得高啊。
。
右胳膊上的红梅花胎记。
巧了不是。
她还真没有。
齐酥坐着马车回了朱雀门边的颜如玉胭脂铺。
她回来就垂着眼睛坐在屋檐下晒太阳。
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那只叫佛心的黄白喵,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掌柜送了一碟切开的冻梨子到她面前。
“小姐,南城新开了一家耍百戏的瓦子,里面的猴儿戏听说很好看。可要去瞅瞅?”
齐酥摇头。
“不必了,瓦子里太吵闹了。”
掌柜又问:“上回在丰乐楼里,西游记才听了两回,再去找那说书先生说几回怎么样?”
齐酥又是摇头,也没什么兴致。
“那先生说书就说书吧,神情间总感觉不像是个良家妇男,有几分不太想努力的意思。”
掌柜的:“……还有这种事?”
记下来记到小本本上。
掌柜出去了一回,很快又回来。
笑道:“巧了。有位云公子来约您晚上去吃馄钝,您有时间么?”
齐酥眼睛抬起来。
“有啊,去。”
。
入了夜。
广济河细柳桥头,袁婆婆馄饨食肆。
齐酥到的时候,那位云公子已经坐在靠窗的小方桌上了。
桌案上摆着一碟小咸鱼,一碟青瓜,一碟花生米。
那人长手长脚,就这么靠着小矮桌,坐在小木凳上。
手脚都叠在一起,看上去倒依然赏心悦目。
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
齐酥在他对面坐下。
云公子看了她一眼,幽深的眸色映着跳跃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