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布谷,萦风本想回到灵棚,但路过白老翁门前时,还是没忍住迈进院子,院中一切如常,唯一的不同,是院中石阶前堆了些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看式样是白奶奶平日里爱穿的那几件。
萦风见有几件衣服的衣领有些褶皱,便蹲下身细细整理着,耳畔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鬼使神差地,她并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折身躲到一旁,像极了怕被主人家发现的毛贼。
白老翁的咳嗽声响起,紧跟着是陶瓷茶杯与杯盖的碰撞声,萦风贴在门旁,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声响。
白老翁似乎喝过茶,清了清嗓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无人回应。
白老翁语气嘲讽:“我是老了,不是瞎了,难不成你还想骗我?”
“没有,”一道男声响起,“我们这些日子本也想着要来拜会您和白奶奶的。”
萦风惊讶地捂住嘴,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虽然与酒馆里的语气相比要正经几分,但她绝不会听错,与白老翁对话的人正是孟流景。
“什么时候的事?”白老翁重复了一遍。
“前两日。”孟流景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紧张。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白老翁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可想好了?不改主意了?”
孟流景坚定:“不改了,未来太遥远,与其被不确定的未来动摇,不如遵从本心,把握当下。”
白老翁叹息一声,久未应答,萦风忍不住朝前探身,试图听得更清晰些。
“我自打见你第一眼起,就看出你对清光的心思,说实话,一开始我的确瞧不上你,”与白老翁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木制家具缓缓移动的声音,听起来白老翁似乎从椅子上站起身,“但这些日子下来,我能感受到你对清光丫头的真心,她和你在一起,我也能放心。”
“只要有我一口气在,便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孟流景的声音铿锵有力,似乎在发誓。
“说的倒是轻巧,”白老翁似乎有些无奈,“真要做起来,可是一辈子的事,若你负了清光,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找你算账。”
话音刚落,萦风便听到屋里响起一声“扑通”,此后便陷入沉默,出于好奇,萦风小心翼翼继续向前探身,趴在门边只露出一双眼睛,朝屋内望去。
白老翁背对着孟流景站在圆桌旁,在他面前的墙上钉着一个木制的架子,架子上摆着白奶奶的灵位,孟流景跪在白老翁身后,身板笔挺,仰头望着白老翁的背影,虽然萦风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还是无端感受到了他的虔诚真心。
女婿总要过岳丈这一关,萦风在心中默默为孟流景捏了把汗,正准备离开院子,不再打扰二位掏心窝子的场景,视线却突然停在了白老翁的背影上。
白老翁不是妖吗?何时竟如此苍老了?
在灵棚的时候萦风只顾着哭,甚至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白老翁,在她的记忆里,白老翁是个时而严肃时而风趣的可爱老头,虽然顺应蛇妖蜕皮的自然规律变成了白发苍苍的模样,但通身还是满溢着活力,腰杆永远笔挺,聊起感兴趣的话题时还会手舞足蹈演示些滑稽的动作,可如今不过数月未见,白老翁的脊背竟佝偻起来,往日里束得规整的白发如今也有几分乱糟糟的意思,原本合身的衣服如今松垮垮架在他瘦削的身体上,有风吹来,他的衣摆上下纷飞,衬得他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
蛇妖最是重情重义,白老翁活了数百年,也逃不过“情”之一字。
“你要记得自己今日所说,”白老翁抬手拿起白奶奶的灵位,轻轻抚过上面的文字,“若有违背……”
“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孟流景接过白老翁的话头,斩钉截铁。
白老翁似乎冷笑了一声,那声音太轻,萦风听不真切。
“小梦貘,九霄之上真的有神明吗?”白老翁开口,满是嘲讽之意。
孟流景似乎不解,迟疑着回道:“也许没有。”
白老翁将灵位轻轻放回架上,缓缓转身:“那你发誓是给谁听?”
孟流景哑口无言。
白老翁绕过孟流景朝门口走了几步,萦风见状忙缩回脑袋,蹑手蹑脚绕到房屋的侧面,继续竖起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萦风并非好奇心强烈之人,只是此事事关裴清光的幸福,她还是忍不住想多了解一些。
又或者说,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向两位前辈取经。
白老翁与白奶奶危难之中见真心,恩爱携手数十年,孟流景裴清光一同出生入死,在一次次并肩的默契里滋生感情,他们明知人妖殊途,却依然下定决心相爱相守。
她好生羡慕这份勇气。
她也想拥有这份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