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指着前面一处牌坊，白秀立时看去，一个门洞式石牌坊上题字“田子坊”。
    白秀跟着走，随口问道：“田子坊那里，除了有人牙子卖仆役，还有什么？”
    家奴急忙打开话匣，展现百事通的一面，压低声音，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
    “那块儿，明面上是贫民窟，什么人都有，做什么的也都有，鱼龙混杂。可暗地里去探深浅，归拢到一起就能知道——当今田子坊，有四行当儿！”
    “就跟那个‘田’字一样，一小块是一行当儿。一卖人，二博戏，三赏金，四巫医。”
    白秀凑近，忍不住好奇问道：“博戏、赏金、巫医具体都是什么？展开说说！”
    这家奴不识得白秀是皇后，他原本在房里休息，突然接了封姨的命令，保护白秀，陪她去买人。
    此时见白秀听得起劲，他也爱讲，便耐心着介绍：
    “博戏就是赌钱，听说几十年前，皇上是明令禁止的，可如今没人管，去博戏的人便多了。赏金呢，就骇人了，那是富贵人花钱的事。”
    家奴突然压低声音，悄声解释：“他人悬赏，提头拿钱。是帮人杀人的活！”
    他吸了口气，又讲道：“巫医，就是一些个走旁门的郎中，擅做滥药、玩蛊什么的。有不少人会去巫医那里买药买蛊，生意也好的不得了。”
    白秀再次瞄了一眼“田子坊”的牌坊：“听你这么说，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呀！”
    家奴扁扁嘴道：“我也觉得那不是个好地方，但有人就觉得那是个好地方，要不然怎么会生意那么好？跟福满堂的生意一样好，去的人可多啦！”
    这些个行当儿，素馨听得目瞪口呆，缓过神后急忙抱住白秀的胳膊，神色惊惶地看着她，踮起脚，耳语道：“别去啦娘娘！听着吓人……”
    白秀嘬了下腮，下定狠心：“来都来了，买了就回！”
    家奴听见白秀的话后，随即看向素馨，见她惶惶不安，三魂出窍的模样，他笑出了声：“害怕啊？那里也是个有规矩的地方，有他们自己的规矩，不会随便伤人。不用怕！”
    素馨紧锁眉头，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家奴带着白秀两人，走过牌坊，进入田子坊。
    一想田子坊，四个行当儿，没介绍到的，就是卖人……
    家奴忽而感慨：“我是府里的家生子，听我爹讲，他就是在田子坊被封姨买走的。封姨是个顶好的人，碰见好主子，对我们来说是福气。”
    家奴偏头扫了一眼白秀，他觉得白秀好看且面善，且看白秀与素馨的相处……
    如今这世道，哪有奴婢抱着主子的胳膊，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主子身上，还死活不撒手的呢？
    他想，白秀应该与封姨一样，是个好主子，不是那种会苛待下人的主子。
    家奴笑道：“今儿个，也有人要有福气了！”
    过了牌坊，还没走几步，白秀和素馨就傻眼了。
    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
    田子坊形似密集的蜂窝，屋舍低矮且紧凑，房前屋后的过道只有一人肩宽，人一多，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故而人都走在平房房顶上。
    地上、房上全是人。
    有人蹲在房顶上吃窝窝，有人在下面吞口水，眼巴巴地瞧着；卖菜的在房顶，卖牲畜的在地面；还有远处一簇一簇的人围成一堆，或是叠罗汉似的摞成一堆，叫喊声震天响。
    稀奇八怪，乌烟瘴气。
    家奴下意识地回头，见人没跟上来，“啧”了一声催促道：“别愣着了，走哇！”
    白秀赶忙跟了上去，一步惊叹一句：“地下还能挖洞住人？天呐，树上还骑了这么多人！这坊间到底有多少人？！”
    家奴被逗笑：“这里大多都是没户籍的，谁知道挤了多少人？”
    家奴左右扫了一眼，指了指右边：“往这边走！”
    接着，他又捡起话茬：“怎么着，得有几万个人吧。我瞎猜的。打从我记事起，十年里，田子坊的人越来越多，再多下去……再多下去，我也想不到会怎么样？”
    家奴挠头笑了笑，倏尔从人群缝隙中瞥见几个铁笼子，便奋力朝那指着：
    “喏！人牙子们都在那！”
    家奴推搡着挤在前面的人，踮脚翘首地喊：“让一让，让一让！别堵着呀！来买人啦——”
    白秀搂着素馨，另一手紧抓家奴背后的衣裳，小步蹭着跟上。
    人牙子一听有客来了，连忙从铁笼子上跳下来，帮着驱赶周围人群。其中一个人牙子朝家奴大喊：“来我这，我这卖的贱！”
    其他的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手里握的，可都是精汉子，你卖的贱是因为你手里的人孬！”
    人牙子们尽力地将铁笼周围的人群推开，然后开始对家奴卖唱，唱自己笼子里面的人是精品……
    素馨紧抓着白秀的手臂，不住打量笼子里面的人。
    铁笼缝隙很大，能看清楚里面的人，有男有女混合着装，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他们看见白秀，一时间眼睛全部放光，充满了渴望。
    他们从笼子中伸出手，低声哀求：“买我吧！行行好，买我，买我……”
    白秀见了心里发闷，闷得她喘不过气。
    封建时代，人少有自由。他们在笼子里面，等待被买卖的命运，而她自己，在皇宫的笼子里，抗争着被杀的命运。
    她今日买一人，将人救出铁笼，可是她又把人带到华丽却危险的笼子里……
    这非行善，只是自保。
    素馨没想这么多，此时她认认真真地观察，为白秀仔细挑选，还凑到笼子边问：“你认字吗？认得多少字？”
    “你以前生过大病吗？把你手臂露出来给我看看。”
    “你还有家人在吗？能净身吗？”
    “那你平时吃的多吗？”
    “噗——”白秀原本心里郁闷，一时间被素馨逗笑了。她悄悄捏了素馨的手，“你问人家吃的多不多做什么？”
    素馨立即贴耳道：“娘娘想买人做掌事公公，就该选那种身上肉紧实，且吃得多的，证明他身体好，能做活，且力气大！”
    白秀恍然大悟：“哦，有道理！”
    她们正说话间，家奴在旁边跟人牙子闲聊，打探笼子里哪几个是听话且机灵的。余光扫过一个铁笼时，家奴一怔，紧接着定睛看去……
    家奴瞬间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凉气。
    “千……千……”家奴使劲地搓了搓眼睛，“千……”
    那笼子里的人瞟眼白秀，继而嘴巴动了一下，对家奴使了个眼色。家奴敷衍了人牙子几句，极速小跑奔过去，双手紧抓铁笼，凑近小声问：
    “千斤哥，你咋在笼子里面呢？！”
    家奴看千斤脸色发白，心里惶惶，目光不自主地朝下看，竟见千斤裤腿上都是血。他登时脑袋充血：“千斤哥你不会是……割……”
    千斤盯着白秀的动静，没理会家奴，只低声吩咐：
    “叫她买我！”
    “啊？？？！”
    家奴挠着头，看看他，又看看白秀，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千斤是王爷麾下的人，不在府里面与王爷练武，却钻进人牙子的笼里。
    还叫一个黄毛丫头买他？
    千斤眼见白秀在问其他人的价钱，他心里着急，蹙眉呵斥一声：“快去！”
    家奴被吼得一哆嗦，连忙冲到白秀身边，看白秀在与人牙子谈价，并要拟身契，似乎是选中了一个净了身的男仆。
    家奴使劲抓了抓头发，急三火四地制止，声音都叫劈了：“你别买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