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心?”
“心是什么?”
在被林末认定为龙场溶洞的幽暗空间之中,林末脑子里面就只有一个念头,要想搞清楚心到底是什么。
而且目的还并非是为了搞懂之后,可以从这个空间中脱离出去,而是好像魔怔似的,非要搞懂这个东西不可。
尽管儒道释三家对“心”都有其详细的论证和定义,可是林末一番琢磨之后,只觉得三家定义放到“心即是理”当中都是不甚恰当,脑子里念头纷呈,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
终于在一个迷迷糊糊的时候,林末忽然想到,儒道释三教对心的看法,是他们各自教派的看法,他要悟的却是王阳明的心,那自然不能仅仅着眼于三教关于心的定义。
这个念头一出,林末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是了!要想悟出“心即是理”的真谛,当然少不了从王阳明所学所历中思考!
霎时间,林末脑海中的三教思想被搁置一旁,种种记忆画面浮现在林末脑海当中,这些记忆画面,全都是先前那场如同真实发生一般的梦境当中,王阳明经历的事情。
不过林末此时回忆起来,却像是他自己经历的一样。
那是王阳明学了三教思想,却还是找不到圣人之道的时候,那时正值王阳明得罪太监刘瑾,尽管王阳明当即被贬,刘瑾却还是没有放过他,派出人一路暗杀,直到王阳明带着仆从逃到了贵州龙州,偏僻恶劣的地理环境,使得杀手也不敢进去,这才活下命来。
那时的王阳明,朝不保夕、生死未卜,时刻觉得自己可能活不到明天,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找到圣人之道,于是一有时间就独立在龙场溶洞之中静思,可惜能学的都已经在书本上,王阳明早已经滚瓜烂熟,再思之悟之仍是不得所悟。
终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天气,王阳明忽然灵光一闪,感悟到圣人也有过相似经历,恍然大呼道:“孔子困于陈蔡,弦歌如故!”
林末脑海之中的画面,到此为止,而林末也为之一愣。
“孔子困于陈蔡,弦歌如故?”林末喃喃重复着脑海中王阳明似乎顿悟着喊出的声音,眉尖微蹙。
这个典故他倒是很有印象。
正是他在《春秋》当中读到过的,可以说是孔子此生最大的一个危机。
那时孔子周游列国,收到陈国三次邀请,认为陈国很有诚意,便来到陈国,结果因他推行的是“打压贵族”的主张,很不受陈国权贵待见,一直滞留三年都没有得到重用。
滞留三年后受到楚国相邀,便跟随楚国使者离开陈国。
结果刚一走,就引起了陈国、蔡国权贵的注意,他们担心孔子在这儿三年不得重用,去了楚国受到重用的话,怕是会针对陈国、蔡国,于是派兵将孔子及其弟子围困在一个小岛上面,也不杀他们,只让他们自己断粮饿死。
于是孔子一行人在岛上绝粮七天,只有看运气采集一些野菜饱腹,在这种情况下孔子仍然治礼习乐,有几个弟子生气埋怨,说都这种时候了,不敢留着力气多活几天吗?更有人说,既然孔子的主张不受陈国待见,那稍微改一改就是了,只要有利于他们,他们肯定还是愿意把孔子奉为上宾的。
孔子没说什么,只叫来颜回,颜回说:“先生的学说不被接纳,那是当权者的耻辱,而不是我们的耻辱。如果先生因为被困而改了学说迁就他们,那才是我们的奇耻大辱。而先生现在讲学谈琴,是在做治学该做的事情。”
孔子点头说了一句,“知我者,回也。”
林末记得,最终还是楚国派兵把孔子迎回,当然最后孔子还是没有得到楚国的重用,因为他的主张不容于当时的割据时代,所以孔子终其一生也没有实现他的政治理想,不过却不妨碍他成为圣人。
所以王阳明是想到了,他被困龙场,也应该像孔子被困陈蔡一样,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念及于此,林末只觉眼前一花,神智也变得迷迷糊糊,自己却是来到一个阴暗潮湿的洞穴,外面刚下过雨,陪他一起逃命而来的仆从被雨淋得发烧,林末当即采摘草药为其煎熬药汤,好在林末虽是读书人,读的也不是死书,不但弓马武艺娴熟,就是杂学也是有所涉猎。
“奇怪,我弓马娴熟、涉猎过杂学吗?”林末脑子里飘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不过很快被抛之脑后,现在这个情况,还是治病救人要紧。
总之林末煎的药给风寒发烧的仆从灌下去,立刻起到了效果,不过想要痊愈,却还是需要一个完整的疗程。
而且药有了,吃食却也是件难事。
林末记得自己来这儿好像是当官的,不过那所谓的属地就是一个年久失修的烂木棚,遮风避雨的作用都没有,更别说有什么厨房食堂了。
林末只好自己上山摘野菜,虽不大认识什么能吃,什么有毒,但也在野外遇见了几个当地外族人。
这些人口中说的话,林末一点儿都听不懂,林末说的话,对方也是一脸懵逼。
不过林末还是通过观摩他们采摘野菜,记下了一些野菜种类,想来这些既然这些当地人都在吃,那应该是吃不死人的。
林末还想跟他们有更多交流,可惜这些人对于他似乎很是排斥,估计是从他的外貌和衣着看出他不是本地人,所以根本不想交流。
林末只好作罢,不过有了野菜,自己和仆从们暂时饿不死了。
那么接下来,就得自己开垦田地种点粮食作物了,不然就算漫山遍野的野菜吃不完,长期只吃这个也难免会营养不良,身体出现各种问题。
并不会种地的林末,只好硬着头皮找到当地异族人,远远地站在他们的田地之外招手示意,那些异族人看他身边没有带其他人,只是一个人前来,所以心里戒备放松了一些,好奇地打量着他,不知道他要想做什么。
这时林末两只手并用,展示着自己的肢体语言,指了指田地,又指了指自己,再做出一个拿着锄头奋力挖土的动作。
虽是语言不通,但那些异族人看了他的这套肢体语言,也是大概明白了一点,招手示意他一起来到田地,分给他一把农具。
尽管林末从没干过农活,一来就表现出纯纯的外行,但免费的劳动力,那些异族人也不会排斥,任由他在田里事倍功半地干着,不过有时也会指点他一下正确的动作。
林末一边干一边学,很快倒也学得像模像样。
第一天下午的时候,林末向异族人们挥了挥手权作告别就要离开,一是因为累得不行,二是因为天色已晚,天一黑看不见路不说,更是毒虫猛兽肆虐,所以在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林末就必须往回赶了。
不过却是被那些异族人拦下,在林末不知道他们要对自己干什么的时候,异族人给他递来半张野菜饼子。
“这是......我的工钱?”林末认出饼子里面的野菜正是可以食用的,这些异族人是想用这半张饼子,回报自己的帮忙?
不过林末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学习耕种手法,于他而言,报酬已经拿到,所以林末摆了摆手拒绝了异族人的好意,离开田地往溶洞方向回去了,异族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头一次露出惊异的神情。
此后的日子里,林末通过帮助异族人耕种的方式,学习种植技术,学成之后用晒干的野菜向异族人换取了一点作物种子,就此带着仆从们开垦种地,而且还从其中总结出了经验,“下田既宜稌,高田亦宜稷。种蔬须土疏,种蓣须土湿。”
至此,林末也渐渐和异族人打成一片,算是在龙场站稳脚跟,一有闲暇,便静坐洞穴之中读书思考,他也不再苦思冥想如何寻找圣人之道,只是把自己的所感所悟,心中所想,一一记录下来,整理成册成书之后,名曰“五经臆说”。
在这个过程当中,林末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自读书开始,便抱着的“圣人可以学而成之”的终极理想,不再向三教学说当中寻求圣人之道;也忘了,自己一开始来到此处,好像是要搞懂一个关于心的问题。
......
直到这天夜里,林末《五经臆说》着成,心里并没有终于完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那般,该有的重大喜悦,有的只是淡淡的、理所当然的欣然。
正当从溶洞中起身之时,一个醇厚的声音似乎响在心间:
“林末,生死乃人生首要大事,若不打通生死观,纵然是立功、立德、立言,也成不得真正的圣贤。”
“所以吾且问你,你目前仍处于被刘谨追杀当中,而你在这龙场溶洞已居两年,湿瘴之气侵入肺腑,痨病严重,对于死亡,可有畏惧?”
林末答道:“肉体凡胎,对于死亡,当然有过畏惧,不过现在不畏了。”
“哦?”那醇厚嗓音问道:“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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