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隆冬十二月,鲁南山丘地带。虽然今冬是个暖冬,却也不免寒风萧瑟,木秃草枯。
这个时候可不是适合游玩的时候,但是在沂州平邑县南部一个叫做南武庄的地方,仍然有三个人兴高采烈从庄里出来,快活同行。
往年这个时候还能看雪景,今年因为暖冬的缘故,连雪都没有,纯粹一片荒凉的山丘,枯干的草木,有什么风景可看的?
三个人并不介意风景好不好,自得其乐,时而拉拉小手,时而望望白云,时而拍拍树木,时而踢踢草墩,高兴极了,又开怀唱歌。
其中一个大姑娘名叫楚春莺的,曾经做过山贼,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大王”,虽然不读书,连字都识得不多,却有着过人的天资,兴之所至便拿一段曾听过的戏文曲调,作成一首短歌,信口唱道——
“楚某生来意气高,天地不怕乐逍遥。
生当尽欢死当睡,不枉人世走一遭!”
旁边一个小姑娘名叫绿袖的,身体还没发育,身高只到大姑娘的腋下,却也人小鬼大,连忙转动眼珠寻思歌词,想了不一会儿,也作了一首,不甘示弱唱道——
“绿某生来才气高,怎奈出身是小婊。
他年我若得富贵,遂行大志做老鸨!”
还有一个人呵呵而笑,声音难辨男女,容貌像极品美女一般精致美丽,身体却是男人的身体。三个人全都男装打扮,因为这是为了公事出来,要去打探敌方老巢呢!两个大小姑娘皆打扮得似模似样,就像野小子一般;反而是他这个原本身为男人的,怎么打扮还是显得秀气,反而是三个人里面最没男子气的一个。
小姑娘绿袖招呼道:“卿哥哥你也来?”大姑娘楚春莺也道:“卿妹子你唱戏的出身,才能比我们应该只高不低呀!”
名叫优卿的男人摇头笑道:“人家要唱一首不难,但没有你们疯癫,还是免了。”
“疯癫好呀!”绿袖竖起食指笑道:“人生难得几回疯?一起疯嘛!”
“对对对。”楚春莺附和道:“横竖咱们刚出庄子,敌人包管看不见、听不见。”说着一时兴起,抬脚朝着绿袖的屁股一踢。
“哎呀!”绿袖吃痛,向前一跳,回头抗议道:“你无故踢我做甚?”
楚春莺笑道:“就是无故呀,看你得意的模样,就想踢一脚而已。”
绿袖叫道:“要踢你踢我姐呀!她才是小贱骨头,喜欢给人踢的!在下小贼骨头,说好的只是陪你去做贼,不是给你欺负取乐的!”
优卿道:“对了,春鸦姐姐你莫没来由欺负人。小绿怪可怜见的。这一趟你怎么不带小红来?你要踢她几下她都乐意,你俩就相得益彰了。”
楚春莺道:“小贱骨头不行呀,没有小贼骨头这么机灵。深入敌巢打探这事性命有关……”
优卿打断,纠正道:“性命攸关。”
楚春莺道:“唔唔。总之是不适合带小红,只适合带小绿。”
说着,三个人已经来到南武庄东北面的温凉河边。
这一次出发打探,自然又是最有主见的“女大王”楚春莺领头。之所以要带“卿妹子”优卿,是因为他最擅长易容术,有助于化妆潜入。之所以要带“小贼骨头”绿袖,是因为带个小孩子更不容易惹对方生疑。
为何不带“小贱骨头”红袖?只因红袖不如绿袖那么机敏。以往二袖曾尾随知府夫人蔡德音,偷看夫人与小厮偷情,结果总是因为红袖藏身不密而败露,屡屡给蔡德音发现然后严厉拷打。喜欢被打的红袖倒是爽了,但是绿袖可就被害苦了。要不是她俩自小一起生长在京城有名的大行院“樱梨院”中,十分要好,否则早就翻脸了吧。
这次去打探的事情非同小可,当真性命攸关,可不能让红袖去,楚春莺就只带了绿袖。红袖只够贱而不够贼,绿袖只够贼而不够贱,要用人的话可必须明察啊!
来到温凉河边,庄里的一群顽皮孩子正在这边玩耍。他们见了楚春莺就喊:“二奶奶!”——庄里人都这么喊。只因南武庄的庄主山士武,人称“山大老爷”,还没有正妻,“大奶奶”的位置就空缺着,楚姑娘是山大老爷的二房,大伙就喊“二奶奶”。
优卿是山大老爷的结拜兄弟,排行第四,孩子们也向他招呼:“四老爷!”
至于绿袖,没人跟她打招呼。就像老爷夫人带着丫鬟出外,人们都是向老爷夫人问好,没有向丫鬟问好的道理。
绿袖在家受欺负,在外就欺负庄里的孩子出气。男孩子怕她,女孩子更怕她,因为她动辄就要问女孩子:“想赚钱么?将来我有钱了必遂行大志,开个大院子做老鸨!你可以及早跟我,将来必优先安排你赚钱!”——如此遂行大志,平常人谁敢跟呀?只有一个傻小妞,因为喜欢绿袖豪爽的样子,莫名其妙就崇拜她,答应要跟她。这个傻小妞是否命运堪忧?
孩子们向二奶奶和四老爷问了好,忽略绿袖,接着向楚春莺问道:“二奶奶去哪儿?”
楚春莺道:“我去九曜宫。”
孩子们欢喜叫道:“二奶奶带我们去!”
原来九曜宫是个古代名胜,是这方圆几十里内最大的遗迹。南武庄的野孩子从前都爱跑去玩,但自从赤髯仙带领徒众占据了九曜宫,莫说再想进去,就是去到那附近都会被其徒众驱赶,孩子们就去不得了。这会儿听说二奶奶要去,孩子们都想跟去,都知道二奶奶本事大,有她带领就不怕。
楚春莺却不答应,吩咐道:“你们就在这儿玩!莫想跟我们去。我们可不是去玩的,我们是去打探。打探懂不懂?就是去摸清赤髯老怪的底细!”
孩子们嘻嘻笑道:“那我们也跟二奶奶去!”“我们也要摸清赤髯老怪的底细!”
“滚!”楚春莺喝道:“大人正经事,小孩子莫想掺和!”便把孩子们赶开,找住在河边的老渔夫借了只独木舟,与优卿、绿袖划船过河。
温凉河之得名,据说是因为两岸河水一边温一边凉,到了冬天总是北岸结冰而南岸不结冰。这个说法是否是真,楚春莺、优卿、绿袖因为都是外来人,还没有机会亲眼证实。如今只因暖冬缘故,两岸都不结冰。
楚春莺、优卿、绿袖三个人划船过河。由于从来没练过划船,配合不对,身子都倾向一边,险些在河心翻了船。好在毕竟没翻。三个人有惊无险到达对岸,把独木舟拴好。
楚春莺敲打绿袖头顶:“坐船不许摇来摆去,你难道不知!”绿袖不服,捂头道:“在下从未坐过这种船嘛,你自己不也摇来摆去?”楚春莺瞪眼道:“那是我看你俩摇摆,生怕都摆向一边,因此我才摆向另一边啊!谁知你俩又跟着我摆!唉!”
绿袖又道:“那怎么不打卿哥哥,专打在下?”楚春莺再往绿袖脸上扭了一把:“因为待会儿得他帮我们改扮面容,算是将功赎过;你没什么好赎的,就现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