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战失利,天军停顿了片刻,似是在等将官指示。
袁军的投石机又抛出几块石块,落在他们前边,似乎觉得自家还在其射程之内,不太保险,天军又往后退了几百米。
没多久,随着杀喊声响起,天军再度出击,前部仍然几百人,比刚才似乎还少了点。
这一幕落在文丑眼中,不由心中一动。
莫非这一回出击的,是挑拣了敢战悍勇之徒,出动了精锐?
文丑注意到,派遣过前部攻击之后,其大部再一次开始缓慢后撤,从他这个位置去看,已经彻底没入了黑暗。前营尽管距离敌人较近,但没他站得高;而且他的眼力远胜常人,估计副将看到的敌情和他差不多。
“莫非想趁着雨夜天黑,声东击西?”
文丑陷入思忖,猜测黄巾贼的意图。
他又环顾前营阵线,万人辛苦了一天一夜,此时所扎营盘,来的敌人多了不敢自夸,面对区区千来人,却绝对称得上固若金汤。
不久,果又出现一支部曲,隐约地在营门右侧露出了头。
文丑冷哼一声,手一摆,将旗挥舞之下,袁军营中登时飞出铺天盖地的箭矢、弓弩,一番覆盖打击,未曾交锋,就让天军败退下去。
他再回顾营门前,冲击的几百黄巾贼,也支撑不住,纷纷后退。
两路败军混在一处,乱糟糟一团,大旗倒曳,落花流水地撤退败回。
等了会儿,不见前营军马追击,文丑知道必然是副将不曾下令。
昨夜便是如此。黄巾贼骑兵败走,军中有将提出趁机掩杀,没得到副将同意,理由便是“初来乍到,稳守为上;黄巾贼且是骑军,追之不及”。
放在昨夜,文丑认为没错,可今夜却大为不同。
立足以稳,来敌尽是步卒,正该给他们点教训,最好截获些活人,好让他一番虐杀,来激那竖子主力出动。
正思忖间,副将已回上望楼,文丑瞥了眼,笑道:“做的不错,连着两夜击退黄巾贼两拨攻势,功劳不小。”
却见副将得胜归来,面带忧色,心知有异,便停住续言,等他开口。
“将军,末将适才观阵,黄巾贼营里颇有蹊跷。”
“什么蹊跷?”
副将取下头盔,接过亲兵递来的软巾,擦拭面上雨水,道:“未到前营,末将远望黄巾贼阵中,旌旗密布,怕不下两千人。到的近处,细细辨识,其大部看不甚清,却怎么觉得,也不像是两千人。”
嗯?
文丑双眼一眯:“怎讲?”
副将回忆阵前所见,道:“疑点有三。第一,两千人的规模,两次攻营,只派三四百人,第二次甚至比第一次的士卒还少;第二,其大部作势声东击西,偏偏距离壕沟甚远就主动退回,佯装迹象太显;第三,对比昨夜几百人骑兵,人数多了,攻势反而软而无力。”
副将最后下了断言:“末将看,黄巾贼是在虚张声势。”
他身处前线,也许肉眼观察到的敌情不比文丑强多少;可是,感性上的一些东西,比如敌人的攻击力度、有无佯装做戏之类,要直观许多。
“虚张声势?”
这副将本就是袁绍特地安排给文丑的,为人谨慎,心思缜密,正和他一正一奇,互为搭补,两人搭档多年,文丑对他的能力还是比较信任的,闻言皱着眉头,道,“你是说,黄巾贼这番攻势,为的不是破营....”
“而在诱我出营,设伏包围?”
这竖子,竟和我打一样的算盘?
他微微后悔,早知道便不留在望楼上了。完全可以借机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反歼灭战。
这时,一骑驰至楼下,看守士卒领上来报:“将军,我已从东河返回。”
文丑点了点头,因个人原因,之前攻下郓亭后他未曾派人回冀州去请示袁绍,反倒派了信使去东河郡,让陶谦出兵同他合力剿灭王政这股黄巾贼。
按他想法,自己主动助其徐州平贼,陶谦应该欣喜若狂才是,便淡淡地问:“徐州军至何处了?有多少人马?”
“将军...”信使悄悄瞥了他眼,欲言又止。
“怎么?”文丑一怔,讶然道:“难道陶谦不愿出兵?”
“陶州牧言因曹操之前侵扰,目前兵寡将微,元气未复。”信使喏喏道:“故无力出兵。”
“老匹夫!”文丑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本将替他徐州荡寇,他自家反倒坐壁上观?”
一旁的颜楚见状,心中不屑冷笑,却是一言不发。
天下人皆知你文丑的主公袁绍和那曹操是总角之交,感情甚笃,陶谦刚和曹操大战一场,哪里敢信你的话?
文丑越想越生气,一双眼凶芒必露,直欲噬人一般。
若单凭他一人之下,虽有信心打败王政,兵力不足却很难形成全歼,文丑心中焦躁的是,双方既结仇怨,若是打蛇不死,让这竖子跑了,岂不依旧是心腹大患?
他这般作态,人人噤如寒蝉,唯有一旁的副将出声劝解:“将军,徐州兵新败之军,早失胆略,出不出兵本也无谓,我军亦可取胜。”
为了转移文丑的注意,他拾起话头,重新道,“黄巾贼虚张声势,末将以为...”
他后面的话却被一阵匆忙的步伐声打断,却是又有一哨骑登楼,送来军情。
城西沂河边,有驻军发现了黄巾贼一部曲,人马不多,五六百人。登岸时双方有过交战,黄巾贼虚晃一合,不战而退。游弋尾随侦悉,他们没有撤回开阳,扔停驻在河面上,似乎仍在伺机,有所图谋。
听到这消息,文丑愈发愤怒了。
他此番孤军深入,既无携带船只,冀州兵皆是北人,本也不善水战,他让信使去东海,本意也只是让陶谦派出一部分水军阻拦其有可能从河道逃窜的退路。
却不想.....
“小人来报前,黄巾贼停驻一处渔场,警戒极严。探马不能靠近,远处观瞧,有援军络绎不绝,分成小股从开阳方向来。”
听到这话,文丑喃喃自语:“一边大张旗鼓前来攻营,一边偷偷摸摸增兵沿河....”
“莫非是想派人绕道我营盘后面...”副将道:“前后夹击?”
那就麻烦了。
文丑、副将对视一眼,若是让黄巾贼占据沿河,再编造木筏,运输几千人,不是不可能,而自家这边全无水军,怕是挡不住啊。
副将苦苦思索,转念一想:“攻营黄巾贼虚张声势,难不成这河上黄巾贼,也是在虚张声势?”
副将不敢轻易判定,若是两路都是虚张声势的话,那就是说黄巾贼真正的主力还在第三路?
那是在哪里呢?
敌情捉摸不透,文丑却懒得再想,面现坚决,直接下令:
“调派精干探马,潜入开阳周近,观察到底有没有贼人部曲还在出城。”
古剑递来急报,岸边果有袁军伏军。
虽也不过几百人,古剑倒按照预先的计划,避而不战,分兵两路,一路退在河道两旁渔场,一路留驻河上。
军报最后写道:“袁军探马频频,急欲逼近窥伺,狐疑之状,尽显无疑。然而雨大夜黑,他们不能从渔场处看透详情,小人猜度其会通报主营,一面制作木筏,调遣船只,一面派遣游骑,抄至城下,观我援军究竟。少校不可不防。”
这一节,于禁有想过,自有对策。
此时糜氏为首的民兵团已临时组建,他当即下令,命他引二百天军,并五百民兵、配给军服,集结西城门处。待城外游骑侦得袁军游骑到来,即从西门出。
出城之后,径往河道行军。行军途中天军在外,民兵在内,不打旗帜,拉长队形,务必叫袁军探马看清楚出城人数。
无论袁军探马有没有尾随,都不必回城,汇合古剑部之后,暂驻渔场。
“停驻渔场?”糜令迟疑地道,“城中军马尽出,局面危急,于上校为何还要行这分兵险策?不如这些民兵还是留在城中,助将军一臂之力如何?”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厮插嘴了?
于禁心中暗怒,不动底色地瞥了他眼,想到其背后的糜氏如今还是天军对外的唯一通路,勉强按捺住火气,只是道:“糜先生,吾自有筹划,你去做便是。”
见他还是有些不情不愿,无奈之下,只得放地声音,对其附耳略说了片刻。
下一刻,糜令立刻变色。
他大吃一惊道:“此举....未免太过行险了吧?”
见于禁面色骤然转冷,醒悟此言说出不妥,何况这般高喊,连忙拱手赔礼,顺便改口:“细细一想,倒也有可行之理。”
他偷瞥了于禁眼,又补充了句:“少校行事,颇似天公将军啊,总是出人意表,老夫佩服。”
糜令做了多少年的掌柜了,说到逢迎拍马,早已是练到炉火纯青,知道对这些黄巾贼而言,夸什么都不如夸他们似王政有效。
见于禁果然神色一缓,糜令暗松口气,连忙便脚底抹油,下城头去集合士卒了。
盯着对方身影如泥鳅般窜入夜色,于禁嘴角一撇,不屑至于,眼有冷意。
商人果然都是只知逐利的小人!
即便糜氏在天军起事至今都助益不小,作为武人的于禁却依旧心中厌恶。
若说之前将军在青州时,这糜氏与我军暗通款曲也就罢了...
如今咱们都打到徐州了,作为徐州大户的糜氏竟还如此形事...
只能说是数礼忘文,见利忘义!
于禁晚饭还没吃,亲兵见缝插针,端来些军中伙食,热气腾腾的,一时棚内饭香扑鼻。
于禁却无心取用,坐回案前,铺开地图,摆几块小石子,接着推演战局。
亲兵们跟随日久,习以为常,知道他思考事情的时候,不耐别人打扰,不敢提醒。
一边思忖战事,于禁还在想着,待再见王政时要提醒一番。
糜氏既能因利而背叛陶谦,天军也要对这糜家人早做防备的好。
于禁不通商贸,出身寒微,自是不知,若非如今还被困在开阳的麋芳授意,糜令一个赵县分行的掌柜,可没那资格使唤开阳这郡府里的商行众人。
而对麋芳而言,如今他已从糜令口中知王政与糜竺之前的交易,从自生安危考量,自然希望开阳继续属于王政,而非城外的袁军。
最起码,开阳的黄巾贼们未得王政的首肯,便是知他糜芳在此,不但不会冒犯,恐怕还会派人保护其安危。
袁军,文丑...可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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