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过了多久?
日月星辰流逝,亘古天地崩塌。
是那一抹独特的光,串联着宇宙,使其不再零落。
是梦吗?
还是另一种用来逃避现实的伊甸园?
顾铖不知道。
当他睁开眼时,所看到的,就是那无法形容的的荒凉。
脚下是以星辰为底衬的河流——它们流萤暗沉,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一望无际又死气沉沉。
头顶是无法触及的倒垂冰原,雪山崩塌,冰川破碎,是被无尽荒凉笼罩的孤寂,是永远无法得到救赎的独奏。
灰白蓝黑四色构成了眼前世界的主体。
四周空荡荡的,只有一节节阶梯将上下两处进行连接,似乎…上下各半的中心地带竖立着王座。
它同样孤独、荒凉。
是权利与力量,是绝望与默哀。
它在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同时又被曾经的信徒抛弃…
它是信仰,却也是压死骆驼最后的一根稻草。
“祂超越星空,从天而降…”
“我们便将祂拉下王座。”
顾铖想起了一句歌谣,隐约间,自己距离那个王座的位置越来越近…脚下的那片星空中,似乎也浮现出一颗支离破碎的星球——月球。
[远道而来的客人,欢迎你。]
又是那道声音,只不过…这次,它不再存在于脑海,而是存在于面前的那个男人。
男人于王座上傲然注视顾铖,睥睨的眼眸中是玩世不恭的随性,也带着绝对洒脱的旷达乐观。
仿佛他曾经拥有过一切,又仿佛他不再会受限于失去。
晶蓝色的羽衣像是礼服,又好似是曾经将军征战沙场下的铠甲。
他高高在上,却意外的孤独。
——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人。
顾铖看着那个男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记不清为何自己会对那个男人如此熟悉。
是对于对方过去的好奇?
还是对方与自己的交集?
亦或者,是灵魂中不知何时曾经相处过的羁绊?
说不清,道不明…没有人知道。
顾铖不应该感到熟悉的,明明,自己根本不认识对方。
不…
他终于看清了…将对方的面容彻底看清。
那无比熟悉的感觉来自于…
——那个王座上的男人分明就是自己!
“顾铖”消瘦的面容染着一层颓废,却努力维持着轻松,深邃的眼眸便是他最为珍贵的瑰宝。
他是这个世界的王者,也是这个世界仅剩下的生灵。
是成功者,也是失败者。
“你…”
“你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铖忍不住上前两步发出疑问,至今为止,对方在自己生活中已经出现过多次。
第一次崩坏…第二次崩坏…
黄昏街的那次…
面对第二律者的那次…
对方贯穿了自己生活的每一个节点,默默无闻却至关重要。
[呵,这是我的世界,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而且,你应该知道…我有说过我不喜欢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
男人微微一笑,从王座上起身,他踏着层层冰封长梯来到顾铖面前,每一步都像是什么苏醒的荒古怪物。
[至于我是谁?]
[你不应该看不出的。]
凛冽压迫感并不针对顾铖,那是上位者自带的气息,是不可被沾染的霸道。
“你…是我?”
顾铖语气有些颤抖,心中早已清晰的话语在此刻产生动摇。
意识?平行?
亦或者,事实本就该如此。
[我确实是你。]
[是不同于现在、被诅咒的你。]
语气轻飘飘的,但其中的力量却痛彻心扉。
顾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对方像是全知全能那般,以往自己所有的问题都被其解答、诉说过,无论是世界的起始,亦或者本源、秩序的更替。
只是…
那种异样的感觉无时不在折磨着他,让顾铖没办法彻底了解对方。
或者说,对方也不想被“自己”了解而因此走上老路。
“这里,是哪里?”
不过,相比于那些不算重要的事情来说,顾铖还是更加好奇于这个即将崩溃的世界。
[这里?]
[是我的家。]
男人面无表情,声音同样没有起伏。
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的一切。
风雪飘零,却只限于不属于自己的上空…
半生沦陷,在乎虚无的脚下。
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狼藉,像是不曾存在过美好。
些许沉默。
顾铖与男人四目相对,没有任何动作,像是在照镜子般诡异。
“…”
[你的精神太过疲惫,这是阿波尼亚的好意,你我经此相遇,以后便能将这股力量融会贯通。]
[这是我的疏忽…没想到律者的能量会对你造成如此之大的负担。]
顾铖还未张口,男人已然将他的疑惑诉说出来,大抵也是彼此之间的心意相通。
两张相同的脸却各自散发着不同的气息。
他们各自垂怜,亦或者心怀鬼胎。
顾铖向着男人再度前进两步,而男人则是笑着也向他走去两步。
[我会让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不过…这取决于你。]
男人说着便抬起手,那本就支离破碎的世界升起几片虚无的空间涟漪,一块冰蓝色的长条虚影斩碎空间,直接来到男人手中。
他似乎想要让顾铖握住这零星的虚影,但又害怕对方不会接受,在那里有些犹豫的看着顾铖。
“阿波尼亚为什么要让我见到你?”
面对男人的犹豫,顾铖只是平淡的询问,并不在意对方的举动。
二人之间仅仅不过一步之遥,可中间的隔阂却像是两个世界那般无法跨越。
[让你见到我的人不是阿波尼亚。]
[其实,她是个很有主见却又过分温柔的女孩子,总是扮演着类似于母亲的形象平等的关怀每一个迷途之人。]
男人顿了顿,随后将手上的虚影轻置于虚空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突兀出现了几分笑意。
仿佛是对曾经的怀念。
[只是因为她看见了你内心深处的疲惫,所以才想让你有一次短暂的深度休眠的机会来调整身体。]
[我是你灵魂最深处的保护层,当你的意识认为你需要保护时,我就会出现。]
[你大可以理解为阿波尼亚将你催眠至没有防备的休眠状态,而你的意识则进入到自我保护状态,所以,你来到了这里。]
听着那似乎是废话的解释,顾铖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又望向了那片漂浮的虚影。
看到顾铖的视线后,男人嘴角轻挑,似乎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你说了半天…”
“与其说是我来到了这里,为何不说成是你出现在这里呢?”
顾铖将那一步之隔主动打破,随即握住那“柄”虚影。
似乎,只有在顾铖手上它才能出现些许清晰的影像。
[因为,是你选择了我。]
男人递上虚影,脸上的笑容止不住的在盛放。
那是胜利者的喜悦。
虚影像是有生命一般,随后化作团状的流光全然覆盖住顾铖,然后缓缓凝聚着不算明显的模糊人影,正试图抱住顾铖。
也就是这一刻,“天地”似乎发生改变?
脚下的无尽星空绽放出夺目的光芒,在顾铖被虚影笼罩的瞬间,那些星辰像是活了过来,各自燃烧着名为“光”的火焰。
头顶的冰河世纪也在修复,似有似无的雪花开始零落,那冰蓝色的萤火正逐渐汇聚一团,在孕育着什么。
“有个问题…”
“你,没有成功吗?”
顾铖眼中散发着晶莹灰白色的光彩,身上的虚影也在愈发清晰,似乎…是一位女子的轮廓?
她微笑着,明明没有五官,却让人感到无比柔和、典雅,正在紧密的拥抱顾铖,像是害怕有谁会夺走他。
[成功?]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了…至少,此刻的我认为自己是失败的。]
[我没能夺回一切,只是在不断的失去中留下了自己与整个被遗弃的世界。]
男人在看到顾铖能够接受那股能量后终于像是解开了什么枷锁般轻松起来,脸上的颓废也换成了带着希望与解脱的释然。
“我只是个普通人,或许…走不到你这里。”
“不过,我想即便是放弃世界来坦然接受失败,我也不会选择失去。”
顾铖的眼眸中多出一种名为坚定的色彩,在模糊的记忆中,从未经历过的故事正在脑海燃烧。
挚友相继离世的苦楚,无力挽救爱人的绝望,用尽一切都求而不得的胜利…
顾铖身上的虚影似乎彻底活了过来,蓝冰色的能量冲天挥舞,像是沾染风雪的火焰,正在耀武扬威的展露她的决心。
飞舞的长发卷起满天冰雪,温暖的怀抱构建星辰银河,模糊的双眼是日月轮回…
顾铖找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面前这个男人曾经所拥有过的倚仗,是他曾经自以为可以拯救一切的希望。
[这样…就好。]
[她叫斯卡蒂,凛冬女神斯卡蒂。]
像是在介绍那道虚影,男人脸上的回忆与爱恋变得更加充实。
[你也可以叫它…丰收的凛冬·悼之殇。]
虚影在盛放到一定程度后开始收缩、向内凝聚着,最后化作仅剩一抹的流光汇集在顾铖手上,化作一柄长剑。
剑身三尺长的它算不上阔剑,却比起一般长剑要宽厚许多,八面双层剑锋淬重,中正不阿,中镡,长柄,杀伐凛冽。
就像那道虚影所体现出的独特与神秘那般,长剑用灰白色挑染如同飞雪的晶蓝色的剑身、双锋寒光内敛,剑柄仿若流云初峰过的外形试图还原那位女子的美。
只可惜,它终究不是她。
“对于你的遗憾我深表同情…但这并不是你止步不前的理由。”
“曲折而令人心痛的故事,只可惜主人公终究不是我,不是吗?”
“你应该振作起来,起码也算是陪我去看看未来会不会存在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回到过去的机会。”
顾铖端详着长剑,抚摸它的剑身,眼中流露的却是男人曾经反抗的画面。
他,不该就此止步。
可男人摇了摇头,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是柔和的看着顾铖。
[我的故事已经落幕,而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会继续看着你的路途直至抵达终点,于我而言,只是偶尔的调侃就已经足够…]
[仅此而已。]
男人又叹了口气,脸上笑容不变。
[你该离开了,好好珍惜你的伙伴。]
他挥了挥手,顾铖和男人之间的距离便愈发遥远,顾铖感觉自己仿佛于无尽星河中坠落、遨游。
“顺应当下,顺应过去…与自己和解…”
“顾乘!”
“我还能看见你吗?”
在熟悉的窒息感涌上心头时,顾铖对那个男人伸出了手,也喊出了直至刚刚才冒出嘴中的名字。
乘。
那是一个充满遗憾的字眼,是赌上所有都棋差半招的男人无可挽回的过去。
他是我,又不是我…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份从未改变的心。
[我说过,这里的大门将永远为你打开。]
[你想,便能。]
顾乘走在回归王座的阶梯上,片刻中的回首已然不再存在之前的颓废。
这一刻,他看见了冉冉升起的新星。
直至星空恢复,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才重新回归平静。
不同的…
是世界那逐渐复苏的生机。
[斯卡蒂…我们终将重逢。]
[还有,谢谢你,阿波尼亚。]
视线中的星空开始退却,眼前的黑暗仿若颓废的后浪,已经遮掩不住最为本质的光明。
当思绪开始回归,那潮水般的窒息感回退,正午的太阳不知何时有些偏移,露出了明晃晃的金辉。
顾铖艰难的睁开眼眸,朔黄的金辉西斜恰好,燃火的层层纱织云雾更显忧愁。
他左手手背滚烫无比,似有似无的几分恍惚像是归乡游子目睹物是人非后的追忆。
看着那道晶蓝色剑芒纹路的痕迹,顾铖不禁再度想起偶然瞥见的“乘”的过去…
对于活在过去的人来说,困住他的记忆究竟是牢笼、惩罚还是触不可及的馈赠?
院子里的孩童们不知去向,曾为他们带来快乐的玩具排列在台阶齐齐,似乎也在回忆过往。
“大佬,你醒啦?”
当彻底顾铖彻底清醒时,只感觉大腿一沉,不知何时回来的菲利斯趴在躺椅上,贴着顾铖的双腿在盯着他。
那双眼眸晶辉明亮,内壁湿漉漉的仿若秋水,虽带着几分青涩的童颜突显灵动,更是干净无染。
“等你等得我都睡着了…”
顾铖揉着眉心,根据天空中太阳的位置判断,这一觉竟是睡了将近四个小时。
但效果也很明显,他只感觉一阵神清气爽,更是久违的与大脑中的空明相遇,全身是说不出来的轻松。
更别说…
他再次更新了底牌。
“阿魔说你一个人打翻了十多个人呢,本来我是想带着大佬直接去见樱,可尼亚姐坚持让你休息…”
帕朵嘿嘿一笑,视线似有似无的停留在顾铖的胸口。
顾铖不动声色的将那枚连接在挂绳上的属于梅比乌斯的耳坠迅速收好,生怕一个不注意被帕朵顺手收走。
“阿波尼亚呢?”
“明明说好会叫我的…”
顾铖打了个哈欠,将身上的被单整理下来。
被单上依稀残存着太阳的温度,萦绕在鼻尖清冽的梅子香更是幽幽若兰。
“尼亚姐?你回来了?”
帕朵抿嘴一笑,却也被顾铖身后出现的人影吸引了过去。
“真是抱歉顾铖,我还是没能忍心叫醒你。”
刚结束完文艺活动的阿波尼亚款款而来,柔和的面容上满是歉意,可其中独特的坚定格外明显。
“菲利斯的想法并没有问题,及时就医是人之常情…但我认为,以您之前疲惫的心态没办法轻松处理那对姐妹的病情。”
“想来病人也更愿意接受到一位精神饱满的医生的治疗。”
阿波尼亚的举止总是轻柔而优雅,在此之前顾铖只在伊甸身上感受过这种自信。
“我并不会怪你,相反,这份善意让我久违的轻松起来。”
顾铖摇摇头,揉着菲利斯的脑袋就准备起身,后者意外的很是顺从,配合起顾铖的动作翻身一跃便站起了身。
帕朵就连动作都很像猫呢~
“原来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阿波尼亚听到顾铖的回答时明显笑意更胜,脸上的柔和仿若华浓春水般温馨。
她修长的双手合拢,是在感慨,也是在欣喜。
顾铖再次伸了个懒腰,在午后总是会感觉格外慵懒。
他又对着阿波尼亚笑了笑,随后从口袋中掏出钱包取出五枚闪亮亮的硬币递给菲利斯。
“倒是麻烦你在意了,吊坠是不可能给你的,喜欢的话这些硬币就送给你吧。”
“唔啊!谢谢顾铖哥,你人真好诶~”
顾铖将硬币拍在帕朵早已伸好的手上,望着对方两眼发光的样子只感觉没来由的一阵愉悦。
在乘的影响下,似乎身边的所有人都变得耀眼且轻松起来…
“顾铖,能否请您在离开前再为我驻足片刻?”
“请原谅我先前的失礼,让我得以用这杯茶回敬您的大度。”
阿波尼亚又为顾铖沏上一杯茶,同样的茶香四溢,清冽幽香,是仿佛让人置身于麦浪滚滚的田野中的空灵。
顾铖叹了口气,倒也没有犹豫的接过了那杯茶。
“尼亚…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我很喜欢和您相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您能如此称呼我。”
阿波尼亚微笑着,瑰宝般珍重的眼眸似乎散发着零星晶莹的光芒,美轮美奂却又淡雅的面容更如胜国莲华。
顾铖点点头一饮而尽。
“尼亚,你的善意注定不会被所有人理解,所以当你有所主张时,还请能够多与他人交流才好。”
“即便,对方只是[愚者]。”
这一次,嘴中的茶有了些许味道,淡淡的苦涩下是如同清风徐来般的凉爽,随后便是夜夜笙歌般的香甜,那浓厚的茶香无比清晰的传达进脑海。
就像…[丰收的凛冬]那般独特。
倒也不知道阿波尼亚有没有听进去,亦或者她又是否会注意到顾铖的变化。
起码,此刻的顾铖已经超脱了曾经的境界。
“您说的对,可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道路,我能做的,也只是按照每一段对应的丝线而去关照。”
“不过,您的建议我一定会熟记于心。”
阿波尼亚笑着接过顾铖递回的茶杯,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方手背上一闪而过的剑芒纹路,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多谢款待。”
“菲利斯,我们该走了。”
顾铖最后深深地看了眼阿波尼亚,随后带着菲利斯离开了福利院。
无论是否和乘有关,起码,顾铖也总感觉还会有和对方再见的机会。
不过,顾铖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什么……
遗产?
罢了,不重要了。
毕竟…
梦做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