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凰回忆着梦里的一切，那是初冬的平原旷野，却早早的就下起了大雪。
    她拖着重伤的身体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缓缓独行，只觉得天地辽阔，一切都离她那么的遥远。这世间仿佛就剩她孤身一人，就算死在这里应该也没人能发现吧？
    顾清璃走了很久，直到用尽了力气。
    最后她只能蜷缩在树下，静静的等待死亡。
    雪凰记得梦里那个自己当时的表情，无比的平静，但是眼神却一直看着南边。她也记得自己梦里时的心情，是那么的悲伤和难过，因为她渴望她能再见到她想见的人。
    可是出现在她视线里的，并非是她想见的人，而是墨云沉。
    苍茫万里的雪白世界里，他的一袭红衣无比的耀眼。
    他策马而来，停在她的面前，犹如一个王者，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
    “我记得他的眼神，冰冷无情，孤傲的犹如救世主一般。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却又像是施舍一般的让人将我带走。”
    “因为他救你，本就有自己的目的。”少年道。“他知道你是顾清璃，带你走，是想牵制顾家。可是在给你疗伤的过程之中，他发现了你的体质特殊，可以用来饲养传说之中的长生之蛊，于是就将蛊虫种在了你体内，又以毒蛊之术锁了你的武功，将你囚禁在了霜霖城的王府之中，而后又故意传回你死在了雪崩之下的消息。顾清澜和卫云洲他们都不相信，派人寻找了很久，顾清澜甚至亲自来找你，可惜都没有找到，自己反倒遭遇了好几次刺杀，性命垂危之后才被卫云洲强行带回了尚阳城。他们也才勉强的接受了你死去的事实。”
    雪凰的眼中有些难过，梦里的一切她都可以体会。她记得那段时光，有些绝望，有些无可奈何。因为她就像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鸟，失去了自由，也仿佛被人遗忘了。
    墨云沉虽然救了她，可是他从未开口问过她的身份。她自然也不想告诉他真实的身份，骗他自己没有过往，只记得自己叫阿璃，他也没有追问。
    雪凰觉得好笑，因为他明明就已经识破了她的谎言，只是他也有自己的目的，所以并不在意罢了。
    那三年的时间，她已经在梦里回忆了无数遍。
    从顾清璃的角度来看，墨云沉虽然用遍了价值千金的药材将她救了回来，但是他却封了她的武功，不说缘由的将她软禁，明显是另有所图。
    所以她伤势好转之后，便伺机逃走，但她还没有逃出多远，就被他抓了回来。
    当时的墨云沉没有生气，他将她重新关回屋子，然后将所有服侍她的婢女带到了她的院子。
    然后当着她的面，让自己的手下将那些人全部杀了。
    那之后，她再也不敢逃走了。因为墨云沉威胁她，从今以后，她敢逃一步，他便杀一个人。
    而墨云沉在她眼中也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恶魔，因为只要她不好好的活着，他就会拿她身边的人开刀。
    她不怕他伤害自己，但她并不想因为自己而牵连无辜的人，所以那个时候的她是真的怕了，她再也不敢逃走了。
    日复一日，顾清璃就如同一个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因为墨云沉待她并不苛刻，绫罗绸缎、珍馐玉食，只要她喜欢的东西，都会有人接连不断的送来。
    他偶尔也会亲自送来一些她喜欢吃的东西，陪着她一起用膳。
    霜霖城的冬天寒彻刺骨，他花费重金买了上好的金丝炭，每日都将她的院子烧得十分温暖。
    府上的人都说他待她很好，会成为他未来的王妃。可是顾清璃并不相信，她始终认为墨云沉对她有所图谋，心中始终是警惕的。
    但墨云沉从来没有要求过她什么，除了不放她出府，她可以在府中随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第三年的年初时，他带了一个侧妃回来。
    顾清璃并不关心，她每日都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弹琴、写字消磨时间，偶尔才会到院子里折一节树枝，练练许久不曾练过的剑术。
    墨云沉待她还是像从前一样，甚至对她比从前要更关心，她生了病的时候，他竟在她身边守了一夜。
    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那位侧妃的不满，她开始处处找顾清璃的麻烦。
    顾清璃不愿和她计较，多次被她设计陷害，但是墨云沉每一次都是毫不犹豫的相信自己，甚至连一句质问没有。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护着她。
    她不是没有问过墨云沉为什么这么执着的把她留在身边，为什么又对她如此关心和袒护？
    但是她并没有得到答案，可她的心却有些动摇了，她甚至觉得就这么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吧。
    她甚至开始有些相信他了，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用了三年时间从她这里得到了信任，却转身就将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因为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他在骗她，他在利用她，他知道她是顾清璃，他也知道她是北渊的公主。
    “他救我是为了牵制顾家，是为了长生蛊，是为了利用我坐实顾家藏匿前朝余孽的罪名吧？”雪凰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她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天真那么愚蠢，居然会信了他？！
    少年点点头，“都对，但是他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北渊公主，还记得那个女官吗？”
    “我母亲的故人？”
    “对。”少年道。“她没有死，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找你，而她最终找到了顾家，却不小心被魅影的人盯上了，确定了她在找人且她又去了顾家为你设的衣冠冢祭拜之后，墨云沉便抓住了她，他确定她找的人是你。虽然那女官宁死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但是墨云沉将她也悄悄的带回了霜霖城，也就是他带着那个侧妃一起回去的那年，然后用你的性命逼迫她不得不说出了你的真实身份。”
    雪凰仔细回想了一下，“我的梦境里似乎没有出现过她。”
    “当然。”少年挑眉，“墨云沉怎么可能让你见到她？因为当时的尚阳城已经是风雨飘摇，墨瑞霖和顾清澜身陷与北渊乱党勾结意图谋反的囹圄之中，自身难保，你若知晓，如何能无动于衷？”
    “所以，他坐实了顾家藏匿我这北渊余孽的罪名，连带着墨瑞霖也被扣上谋反之罪，然后顾家满门抄斩？”
    少年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雪凰坦然道:“故事已经讲到这个地步了，没什么再隐瞒的了。”
    “我是怕你接受不了。”
    雪凰苦笑，“因为结局是悲剧对吗？没关系，你说吧。”
    少年调整了一下情绪，道:“墨瑞霖与北渊合作是不争的事实，而他的羽翼渐丰，能力越来越强，愈发受到皇帝的器重，以至于他不仅成了沈从风一党的眼中钉，更是让墨振宇忌惮不已，所以他也成了刽子手，间接将墨瑞霖推向了死亡。”
    “他死了？”
    “墨瑞霖一片赤诚之心，纵使与北渊合作却从无半分私心，一心为正朝纲社稷，却被扣上谋反之罪，而他的父皇也没有信他，但他拒不认罪，宁死不屈，自刎于泰安殿前。”
    “为什么？”雪凰不解，“我了解的五哥不是这样的人啊！”
    “因为那前尘里的权力之争远比现在残忍，沈从风的势力远远强于现在，墨振宇就像他父皇说过的那样，是明哲保身，却也是妥协，他站在了墨瑞霖的对立面，所以墨瑞霖的路远远要比现在艰难。而旭尧和卫云洲的势力过早的暴露，全部招来杀身之祸。北渊余党全部被诛杀。”
    “全部？！”
    少年点头，“无一人生还。”
    “我二叔呢？”
    “锦绣楼被毁，山河门损失惨重，卫云洲生死不明。而顾家也被论罪，但念及靖国公是三朝元老，遂免其死罪，贬为庶民，终身幽禁顾府。”
    “顾清澜呢？”
    “他知道了你还活着，便不顾一切的去霜霖城找你，但是他也遇到了雪崩，死于雪山之下。”
    听到此话，雪凰心如刀割。她没有亲眼见到顾清澜的死，但是她却梦到了无数次。
    顾清澜站在那里朝着她笑，可下一刻就被漫天大雪吞没。
    “为什么？这个傻子为什么要去找我？”
    “因为他在乎你，他早就知道你不是他的亲生妹妹，他对你的感情早就变得不一样了。但是你只有变成顾清璃，才能留在顾家，他才能保护你，所以他只能藏起这份感情，只做你的哥哥。但得知你被困于霜霖城之时，他什么都不顾了，只一心要去寻你，怎料却遇到了雪崩。”
    少年也是叹息不已，曾经顾清澜为她付出一切，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却永埋雪山，而今是雪凰舍弃一切只为护他平安，就像是一场轮回。
    雪凰眼中蓄满了泪水，“是我害了他。”
    少年继续道：“墨瑞霖面对如此接连不断的噩耗，心力交瘁，满腔愤恨都化作沉重的伤痛，便以一种更加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对他来说，能够并肩作战的人都死了，他也绝望了。”
    “那星月呢？”
    “墨瑞霖死了，凌皇也一病不起，再没有护她的人，她被迫嫁给了沈从风，却在大婚之日行刺沈从风被发现。可她还是宁死不从，打翻了酒坛，放了一场火，最后葬身火海。”
    雪凰听着他的话，不敢想象那个傻丫头居然会这么决绝。“她怎么这么傻？”
    “北凌已经支离破碎，她的命运其实早已注定。”
    雪凰强忍悲痛，继续问道:“之后呢？”
    “不久后，凌皇驾崩，二皇子也起兵造反，最终失败身死。三皇子继承皇位，成为了一个傀儡皇帝，北凌彻底落入沈从风之手。墨云沉则回到霜霖城了。”
    “他回来杀我。”
    “是。”少年叹道。“他……”
    “我记得”，雪凰打断他的话，“我梦见了无数遍。他第一次允许我出了院子，带我去到了王府后面那悬崖峭壁的边缘。我记得那个地方，白雪皑皑，群山纵横，云雾缭绕，仿佛人间仙境。他问我，那里的风景怎么样，我说很美，仿佛神山一样，纯洁无瑕。可他却告诉我，只有血色才是这世间最美的颜色，因为那雪山虽然看着纯洁无瑕，但其实它埋葬的是数不清的枯骨。”
    “没错，那些被他炼蛊的无辜少女，她们的尸体都埋在雪山之下。”
    雪凰眼中划过一抹痛楚，“他问我是不是喜欢这里？我说是啊，毕竟眼前的风景的确很美。然后，他刺了我一剑。”
    雪凰闭上眼睛，那段过往是那么清晰。
    他就那么猝不及防，毫不留情的将剑刺进了她的心口。然后取走了那不知道什么时候，种在心口的蛊虫。
    那一刻的她终于明白，他护着她只是为了心口的蛊虫，她只是他承载长生蛊的容器而已。
    可那一刻的她对他竟然不恨，因为她终于解脱了，她自由了。被困在他的身边三年，她早就麻木了。她只是有些失望，因为她有那么一刻是真心信任过他的。
    可惜终究是她太傻，忘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她却没想到，他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他一直都在欺骗她利用她，最终害了顾家，害了所有人。
    这才是雪凰不能接受的，她忍痛离开那些她在乎的人就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而伤害到他们，可自己终究是天真的落入墨云沉的陷阱，成了他手中的利刃，断送了整个顾家。
    雪凰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巨门之后，她眼中那么沉重的恨意是为什么，她也终究能够体会那种心情。
    那是如此的绝望、不甘、愤恨、心痛，痛到她永生永世都不想再面对这一切，可是她又满心的不甘，她怎么能当做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所以她才会那么不甘愤恨的说出那番话，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势必要亲手向他讨回这笔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