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杂役班熬了十年,终于熬出头的钟林,其心志之坚韧,不必多说。
他来自俗世一个贫苦家庭。
和长公主不一样。
十年前,钟林七岁,一头嗜血妖类屠戮他的村庄,然后父母双亡。
一位天剑门的修士路过,将妖类斩下剑下,顺带将他带回了天剑门。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因此有所改变。
执阵长老破格招收十位内门弟子,一个萝卜一个坑,填一个少一个。
来此的百位外门弟子,可都是为了这个坑来的。
哪怕在他们当中,不少人起初更希望的是,加入戒律长老或持剑长老门下。
在天剑门内,戒律长老与持剑长老,可是门内师傅人选热门中的热门。
但没办法,戒律长老与持剑长老门庭拥挤,早已收满,其他外门弟子眼巴巴地瞅着,想舔却苦苦等不到机会。
钟林咬咬牙,准备站起。
他虽说为加入任青山门下,于阵术上下了不少功夫,但造诣浅薄,无法看透花童的手段。
但眼下,三炷香即将燃尽,不上也得上。
就在钟林准备试试闯阵时,耳边传来伊凛的提醒。
钟林第一反应是,伊凛在开什么玩笑。
不动,不动等着淘汰吗?
你知道我钟林等这机会等了多少年吗?
伊凛说完那句,便重新低头,削着木头,不再多言。
钟林回头看了伊凛一眼。
意气风发的少年,面带微笑,恬静淡然。
不知怎的,原本他是不信的,可钟林却莫名地信了。
钟林内心深处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他不信,对方可能会站起来打他。
于是,钟林坐地面的屁股刚抬起一丢丢,又猛地压了回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四肢微颤。
一位位青涩少男少女高抬屁股,进入阵中。
他们一个个在阵中迷乱不已,陷入迷局。
钟林没空理会其他人,反倒死死地盯着那即将燃尽的最后一炷香,内心比任何人都更为挣扎。
他脑子里仍在翻来覆去地思考伊凛的话。
为什么不动呢?
为什么想通过考核就不能动呢?
为毛呢?
好玩吗?
这不好玩。
……
“时间到。”
花童的声音打断了钟林思绪,将他拉回现实。
随着最后一抹香灰落入香炉中,檀香熄灭,钟林与伊凛二人眼前,景色恍惚,一阵变幻后,他们骤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挪了位置,坐在庭院墙边。
二人面前,是那条线。
……他们在界限外!
钟林惊了。
什么时候出来的!?
钟林对这意料之外的结果,诧异抬头,发现在结束后,与他们一样,同在圈外的,还有五人。
加上伊凛与钟林,一共七人。
三女四男。
年龄最大的,是一位留着短须的高大青年,看似二十五六年华,想必在杂役班也遭了不少煎熬。
年龄最小的,是一位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看起来年约十一二,瞪着无暇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着其余通过花童考核的“同门师兄弟们”。
“时间到了。”
伊凛轻道一声,口吻中带了几分惋惜,可看他停下刻刀的动作,似在惋惜时间不够多,不足以让他完成手头上的工作。
花童长袖一扫,位于圈内的百人,于懵懂中惊醒,发现身在圈内时,有的怅然失落,有的抱头痛哭,有的抱着隔壁痛哭。
但没有人胆敢在此处撒泼,技不如人很正常,在花童的指引下,失格者灰溜溜下山。
“从今天开始,花童很高兴认识诸位师弟、师妹。”花童落在众人身边,眨眨眼,俏笑道:“欢迎你们加入方圆山一脉。”
这种跳过外门直奔内门的机会,可是极少的。十年未必有这么一次机会。
换言之,这是大机缘!
除伊凛外,其余弟子皆神情激动,抑制不住。
说着,花童将内门弟子的专属腰牌,分别发放给七人。
腰牌的编号当然也是随机的,不过编号的数字更小,二位数。
伊凛拿到的编号是二十三。
七人相互介绍。
除钟林与伊凛外,其余三女二男,分别是:丁柔、益秋、公孙颜儿、柴康、葛庄。
伊凛简单记下名字,并无交谈,因为他觉得日后不会有太多深交。
不过让伊凛觉得奇怪的是,不知是每脉的习俗不同还是咋的,剑南春之前曾自我介绍……天剑门剑字辈弟子,似乎他的名字是蕴含了辈分的,可眼下花童似乎没有为他们改名的打算。
不过这样也好,伊凛此世已习惯别人唤他林一,突然间变成“剑一”、“剑二十三”什么的,他还有些不习惯。
听起来好剑啊…剑剑的。
一想起日后他和剑南春见面时,他喊“剑师弟”,自己回怼“剑师兄”的情景,伊凛不由遍体生寒,连连摇头。
若真如此,这内门弟子,不入也罢。
任青山全程未露面,由花童替他为新人讲解方圆山规矩。
“每日早晨,由我代师尊为你们授课。”
“每月十五,由师尊亲自传道,你们切记,珍惜机缘,莫要耽搁。”
“三月后,师尊将带你们一同前往问剑山,寻得尔等本命飞剑。”
“若尔等表现良好,甚至有机会得到认主须弥纳戒。”
“……”
花童顺便提起方圆山内注意事项。
比如哪里能去,哪儿不能去。
哪里白天能去,晚上不能去,哪里晚上能去,白天不能去等等。
诸如此类的繁琐条文说下来,伊凛记是记住了,但被说得头昏脑涨,暗道这规矩居然比传道苑多得多了,心想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可当伊凛想起自己来方圆山的目的,便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忘初心。
花童说完,便让伊凛等人于方圆山中,寻一处无主木庐,作为居所。
由始至终,花童根本没再提起考核的细节,更不问他们是如何看穿了阵法的奥秘,钟林看起来浑浑噩噩的,觉得自己能通过考核,分明是投机取巧,心中不踏实。
当其他人依言离开院子,于方圆山里找一处木庐安身时,伊凛犹豫片刻,朝花童那纤弱的背影说道:
“这位……师兄请留步。”
伊凛犹豫的点,是喊对方师姐呢还是师兄呢,但仔细观察过后,伊凛觉得喊师兄更为妥当。
果然,花童面上并无不悦,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这笑容在其他人眼中看着很舒服,但伊凛总觉得,这笑容的背后藏了什么。
“林一师弟,有何不明,但说无妨。”
伊凛将刚拿到手的“方圆山二十三号内门”腰牌捧在手心,问道:
“请问,拿了这内门腰牌是不是便意味着,我不能再加入其他长老门下?”
花童一听,仿佛听到了荒谬的笑话,捂着嘴咯咯直笑:“师弟心直口快,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算了,莫要当着师尊的面前说。方圆山内门资格,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怎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可我除了阵术,还想学点别的,比如丹药、剑道、炼器、奇门什么的。”
“师弟,贪多无益。”
“我只是好学。”
“你可别不知好歹哦。”
花童笑着,可那清澈眼眸间,多了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寒厉。
伊凛在怀里摸了摸,取出辰北喝醉时给的无字腰牌,在花童面前晃了晃:“我能只当一个记名弟子吗?就是只学,不用负责的那种。”
伊凛个人认为,记名弟子好处多多。
可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是……”
花童瞳孔微微缩起,眸间寒厉隐去。他惊讶的不是因为伊凛手中的无字腰牌……他惊讶的是,以他在天剑门内的资历,竟然不认得这腰牌是什么玩意。莫非是这林一自己刻的腰牌,用来混淆视听的么。
哗——
忽然。
于花童身后,无端刮出一阵风。
任青山挺着微胖肚腩,凭空出现在花童身后。
伊凛眉头一皱,他虽然装得像个小白羊,但底蕴是在那的,可任青山出现时,他竟反应不来,没留意到任青山是用什么方式“瞬移”到花童身后的。
“此物谁给予你?”
从任青山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咸不淡。
“……辰北。”
伊凛没有隐瞒。
“哪个辰北?”
“杂役班里的那个辰北。”
回答时,伊凛心里暗暗纳闷,听任青山的意思莫非是,很多个辰北?
“……”
任青山确认了是“哪个”辰北后,顿时默然。于沉默后,任青山招招手,在花童讶异的目光中,将那一枚代表了内门弟子身份的腰牌收回,转身离去,一步步走回屋内。
“方圆山记名弟子林一,从今日起,你可旁听,不得提问。”
“好。”
伊凛立即答应,收回无字令牌,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