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英心里一惊:“难怪我这两日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原来是园中的婢女少了几个。”
“项,项公……”她注视着项谨,竭力压制住心底的惊慌,“您说的料理掉,是,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蓦地,林如英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有些痉挛。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项谨的眼睛上,常年习武练就的直爽性子,让她不愿装聋作哑。
“项公,如英请问……”她看了眼赫连良卿,深吸了口气,问道,“倘若,倘若我的家人也知道了赫连家的身份,您,您会如何做?”
“如果你真的关心他们……”项谨微微摇了下头,“那就不会让他们知道。”
项谨的神色平淡,语气也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这句话落在林如英耳中,却是如坠冰窟。
她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心如被重锤不断敲打般狂跳,身体也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她的双拳紧握,指甲恨不得嵌进肉里。
厢房内针落可闻,静的骇人。
项小满好几次想说话,又都被对面赫连良卿的眼神给制止。
项谨则是捋着胡须,静静观察着林如英。
时间似乎定住了一般。
许久之后,项谨才又长叹一声,柔声说道:“唉,如英丫头,老头子不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关系到千百人的性命,善才以后……”
项谨顿了一下,“善才与良平是挚友,你既然已经嫁给了善才,那便是夫妻一体,也该……”
“项公!”林如英倏地站起,“还是那句话,您的嘱咐,如英一定谨记在心。”
项谨一怔,随即淡淡一笑,起身说道:“这样最好,既如此,老头子也就没什么可说了。
他看了眼赫连良卿,眼神有些闪烁,“良卿丫头,去陪你姐姐玩去吧。”
赫连良卿微微屈膝,搀着仍旧有些失神的林如英出了厢房。
门刚刚关上,项谨便又坐了回去,转过头看着项小满:“憋坏了吧?想说什么就说吧。”
“您不该这么威胁林家姐姐。”
“这可不是威胁。”项谨瞪了项小满一眼,“提前说一声,总比事发了再杀人灭口强的多。”
“呦,还杀人灭口呢?”项小满仰靠在椅背上,枕着双臂笑道,“说吧,那几个婢女您都藏哪去了?”
“他们死了。”
项小满撇了撇嘴:“您说这话,鬼都不信。”
项谨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项小满的笑容逐渐凝固:“师,师父,他们,难道真的死了?”
项谨眉头微皱,点了点头。
项小满猛地站起:“您,您真的……”
“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
“秦光。”
“秦光?”
“没错,是他。”项谨解释道,“前日夜里你被良平小子带过来,激动之下喊出了他的名字,当时在场的除了赫连家的心腹,一共有四个女娃娃在场,他们应是都听到了,秦光一直在暗中跟着你,未免消息走漏,便在那日深夜,将人……”
项小满登时像个木头一样愣在原地。
秦光是什么人?“十殿阎罗”的首位,不论做任何事,都是以项谨师徒二人的利益出发。
赫连家族的身份信息,关系到师徒俩的性命安危,他又怎么可能允许一丝一毫的潜在威胁存在。
“那,那要是这么说,岂不是因为我,他们才……”项小满一脸颓然的瘫坐在地上,“师父,是,是我把他们害死的吗?”
“为了护住更多的人,有时候难免要放弃……”
“可这样没有道理啊。”项小满的喉咙就像被石头堵住了一样,“他们又不是有意偷听的,因为这个丢掉性命,是不是太无辜了一些?”
项谨微皱着眉,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
对于那几个丫鬟来说,可不就是天降横祸吗?
可这世道就是这样,几个“卑贱”的奴婢而已,他们的价值,在一些达官显贵眼中,许是连个牲畜都不如,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人会去在乎。
可项小满不这样想。
他坐在冰凉的地上,直视着前方,眼神里满是愧疚,手指微颤着,有些无措的不停地缠着自己的衣角:“师父,我,我好难受。”
“唉……”项谨轻轻拍了拍项小满的脑袋,“给他们一些补偿吧?”
“可是,可是……”项小满扑在项谨身上,紧紧搂住师父的腿,声音有些哽咽,“没有东西能补偿人命。”
项谨的眉头紧皱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把人命看的比什么都重,却也不愿他因此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毕竟,在项谨眼里,那几个丫鬟的命,可是无法与赫连家相提并论的。
“小满,为师问你。”项谨拉过项小满,盯着他的眼睛,“若是今日有东召攻城,西门被锁死,敌军集中兵力从东门破城,破城后会屠杀所有百姓。
“而此时在南北城门前各有一群百姓,正准备逃走,南门前有百十余人,北门前有千余人众,敌军正要往北门而去,这时你出现在敌军行军路上,只要你告诉他们南门有人,敌军便会向南门杀去,那你,会不会告诉他们?”
“当然……会吗?”项小满脱口而出的回答又戛然止住。
“会吗?”项谨再次追问。
“不会!”项小满连忙又摆了摆手,“不不不,我会。”
“到底会不会?”项谨继续追问。
“这,我我,我不知道。”
项小满觉得脑子都快炸了,项谨突然问出的问题,实在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人命的价值,怎么能以数量多少去衡量?
项谨瞧着他一脸纠结的样子,突然又淡淡一笑:“为师知道,在你眼中人命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在少数人的性命与多数人的性命同时受到威胁,而你又只能保住一方时,你却不知道如何选择。”
项谨站了起来,推开屋门。
寒风依旧,吹进屋内,让项小满颓靡的精神振作了一些。
他依旧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项谨的背影:“师父,我到底该咋选啊?”
“这个问题,为师帮不了你,需要你自己去想。”项谨迈步走出房门,声音从面前传向背后,“浑小子,好好想一想吧,为师就先走了,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再回书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