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天奇突然想到了十数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一年,刘武烈亲率大军征讨兖州一郡,留罗不辞镇守幽州本镇,以防东北夷族趁乱入侵。
他了解罗不辞虽然作战勇猛,可性子却是极为暴躁,冲动易怒。走之前特意下令,命其紧闭城门五十天,等大军凯旋那日才可开门。
而在刘武烈离开之后不久,东夷一族果然趁机进犯幽州。
罗不辞守城有方,夷军久攻不下而气急败坏,便抓来了大量无辜的平民百姓,以绳索绑缚推到前军头阵,用以阻挡城内箭矢。
罗不辞不忍百姓受难,在约定期限仅剩不到两天的时候,违抗军令擅开城门,单枪匹马冲入东夷军中,给百姓入城争取时间。
最后若不是刘武烈恰巧带兵返回将他救下,只怕后来就没有罗如虎这个名号了。
……
罗晋见邹天奇久不言语,还道他被自己的一句质问说动,轻笑一声,又缓缓坐了下去。
就在这时,聂云升走了进来,看到邹天奇二人后,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径直来到罗晋面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哼哼,给脸不要脸,死了就死了吧。”罗晋拿起杯子饮了口茶,“去将尸体还给他们,另外告诉张宝昌,大战在即,城内比较乱,让他无事就不要出门了。”
聂云升应了声诺,转身离开时,又看了一眼邹天奇,微微点了下头,很快离开了大堂。
“将军,那人好像是……”副将沈谭欲言又止。
“我知道。”邹天奇挥了挥手,又看向堂上罗晋,沉吟片刻,问道,“敢问罗将军,可有退敌之策?”
“当然。”罗晋放下茶杯,挪了挪身子,换成一个舒服的坐姿。
他斜靠着椅背,左手按着扶手,右手在桌子上有节奏的敲击:“草原骑兵凶悍,不可强行与之决战,天气严冷,敌军粮草不足,我们只需闭门不出,避其锋芒,待他们粮草耗尽,自会不战而退。”
这话一出,堂下二人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的对望了一眼。
那感觉就像在这凛冬之日站在冰天雪地里,被人扒光了衣裳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全身麻木。
这是什么狗屁的退敌之策?
粮草不足?人家是来干嘛的?
人家本来就是因为粮草不足才来劫掠你的!
不是为了夺你城池,占你国土!
还闭门不出,人家巴不得你闭门不出呢,这不恰恰就是给他们劫掠百姓提供了助力吗?
城内是繁荣,可城内才有多少百姓,多少粮草?
城内比城外多的是什么,多的是金银,是富商,是官吏。
邹天奇明白了,堂上坐着的这位,不是因为兵力不足而久不应战,更不是在等敌方士气衰竭粮草耗尽而自动退兵。
他就是蠢,或者说,怕死。
“罗将军!”邹天奇再次拍案而起。
他刚要说话,又有军士慌慌张张闯入堂内:“启禀将军,铁勒大军现在城外叫战。”
邹天奇精神一振:“罗将军,末将请战!”
“邹将军稍安勿躁。”罗晋摆了摆手,慢慢吞吞的坐直了身子,盯着堂下军士,“敌军有多少人马?”
“回禀将军,以军中旗帜来看,差不多有五万余众。”
“罗将军!”邹天奇又叫了一声。
罗晋不予理会,再次挥了挥手,示意军士退下。
“罗将军。”邹天奇见军士离开,不再管罗晋是什么态度,猛地抱拳,沉声说道,“铁勒人全军出动,镇朔关必定空虚,末将愿带本部兵马绕道而行,夺取镇朔关,到那时请将军与我前后夹击,必能将敌军一举歼灭。”
罗晋想了一下,笑道:“邹将军莫急,且随本将去城楼上看一下情况再说。”
说着话,着甲戴盔领二将出了郡府,径往西城门而去。
三人登上城楼,放眼望去,只见城下铁勒大军旌旗招展,刀枪林立。
邹天奇也是心中暗赞,这草原骑兵果然名不虚传,战马肥壮,士卒强健,军阵浩浩荡荡气势恢宏,看来昨夜倒是让自己钻了空子。
正思量间,目光又锁定在阵前那员大将身上,此人虽坐于马上,却也能看得出他体形异常高大,一脸横肉,满面虬髯,掌中一杆丈八铁槊,威风凛凛。
“邹将军可知那人是谁?”罗晋注意到邹天奇的目光,笑道,“他便是铁勒部的首领图斯布哈,此人骁勇强悍,看见那杆铁槊了吗?啧啧,死在其槊下的亡魂那可是……”
“将军此话何意?”邹天奇双眉紧皱,他实在想不通罗不辞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未战先怯,如此在阵前长他人志气。
“呵呵,我知邹将军带兵十数载,素有勇武之名,不过……”罗晋指着城下,“敌军士气正盛,我方久战不出,士气低迷,若是此时迎战,难保不会兵败,除非……”
邹天奇眼睛微眯:“罗将军,你想斗将?”
“哈哈,邹将军不仅勇猛,更是智慧超群。”罗晋大笑着赞了一声,接着说道,“不错,就是斗将,倘若邹将军能打败图斯布哈,定能提升我方士气,到那时再令全军出击,定能一战击退铁勒大军。”
“罗将军。”听到这里,一直没说过话的沈谭,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家将军奉梁王军令带兵来援,昼夜不停的强行军十数日,昨夜又追袭敌军一整夜,早已疲惫不堪,如何能犯险斗将?”
他抱了抱拳,又劝:“自古阵前斗将,皆是因为两军对峙时间过长,亦或是缺乏突击之力,处在困窘境地而被迫采取的策略,此时我城内守军已有五万余众,优势在我,何以要去斗将?”
他越说越气,语气也越来越急,说到最后,差点来上一句,你个怂包软蛋,真想斗将就自己去!
罗晋不以为意,丝毫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邹天奇。
你不是想打吗?本将已经给了你选择,要不要打,决策权在你。
邹天奇紧皱的双眉始终没有展开,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架在了火上,此时出城不是,不出城也不是。
正如副将沈谭所说,自己昼夜行军,昨日又追杀敌军整整一夜,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早已是筋疲力竭。
可若不出战,就给了罗晋说辞,日后要是再想出兵,对方定是会拿这个说事。
他凝视着罗晋,有点想不明白,自己与他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对方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