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淘宝
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觉其臭,黄大牙似乎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一脸热情把黑田等三人让进了里屋。
相对于外屋而言,里屋要干净了不少,但四人进去后,马上出现了另一个问题,别说坐的地方,就连找个落脚之处都非常之难!
一眼望去,青铜玉石、金银瓷器、家具字画等大大小小的物件,满满地摆放在地上、凳子上、桌子上,甚至连晚上睡觉的土炕,都只留下一条一人多宽的空档。
每件东西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锃光瓦亮,足见黄大牙在平日里对它们是怎样的呵护有加。
然而,别说段明全和木村,在黑田这个古玩爱好者的眼里,对这些“古董”只有一个评价:
一眼假!
根本不用看第二眼。
黄大牙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三人嫌弃的表情,只顾着喋喋不休地开始介绍自已多年来收藏到的宝贝。
听他的讲述,前半辈子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也是衣食不愁还略有盈余,但自从迷恋上古玩收藏后,房子从市中心换到了郊区,车子从四个轮子换成了三个轮子,而自已则从三口之家变成了孑身一人,唯一没变的,就是对古董收藏的热爱。
黑田也不禁佩服起这位仁兄——这得是一份多么深沉的爱,支撑着他在一件真品都没收到的情况下,一直走到了今天。
“以前吧,我是只收不出,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就算想收,既没钱也没地方,不怕你们笑话,现在我连买一口棺材的钱都拿不出来,你们挑吧,相中啥拿啥,最好剩下两三件,就当给我留个念想。”
说罢黄大牙便一屁股坐到火坑上,点上一支烟低头猛抽。
黑田、木村和段明全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若是放在以前,黑田连一秒钟都不会待下去,扭头就走,可今天他的心境和以往稍有不同。
他很想告诉黄大牙,你的这些“古董”都是假的,当然要是按工艺品卖的话,这一屋子的东西,换一口棺材还是有富余的,可随即就想到了几天前的自已,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
段明全应该是看出了黑田的犹豫,挑了挑眉毛道:
“黑田先生,要不……我们先看看?”
“那就……看看吧。”黑田明白段明全的意思,看上几眼后找个借口再走,给对方留个面子,彼此不伤和气。
眼神扫过满屋子的赝品,黑田的心情忽然有所好转,和黄大牙这个被蒙在鼓里蠢人相比,自己起码知道真假,只是还没查出是谁在搞鬼而已。
“咦……那是什么?”
就在他以为今天会毫无收获的时候,目光偶然落在黄大牙手边一个长方形的绒面盒子上,盒盖是掀开的,盒子里是一对侈口斗彩小杯。
成化斗彩鸡缸杯?
黑田的心猛然抽动了一下,而后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这个地方,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有如此价值连城的宝贝?
传说,明成化皇帝曾以母鸡对小鸡的呵护之情写过一首诗,景德镇御窑厂便以此为主题,烧制了一批皇帝御用的酒杯,此杯敞口微侈,口下渐敛,平底卧足,杯外壁为雄鸡啼鸣与子母鸡啄食,足底边一周无釉,底心书“大明成化年制”双行六字款。因采用的是釉下青花和釉上彩色相结合的工艺,主题纹饰为鸡,其状似缸,故称成化斗彩鸡缸杯。
就在去年,这样的一对杯子曾经拍出了两亿多华元。
黑田心中好笑,这人真是什么都敢收!可能是他看的时间有点儿长,黄大牙竟摇摇头道:
“这个不卖!”
和我玩欲擒故纵?
黑田心中讥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上前一步来到大黄牙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老兄刚才不是说随便挑吗,现在怎么又不卖了呢?”
黄大牙呲牙一乐:
“它是假的,你也要买?”
如此一说,不仅黑田面露惊讶,就连木村和段明全也围拢过来,拿起两个杯子放在手中仔细观瞧。
“老兄这一屋子都是……好东西,为什么要说这两个杯子是假的呢?”黑田不解地问道。
“因为它就不是我收来的,”黄大牙傲然地一挺胸脯,“我自己收来的绝对保真,但这个是早年间一个朋友送的,他是在一个造假的小作坊里顺手偷……得来的,后来我俩一起喝酒时,他当酒杯送给了我,这么说你们都明白了吧。”
虽然眼力不咋地,但这份心胸还是值得夸夸的,黑田伸出大拇指:
“老兄,别的先不说,今天倒是让我见识了您的人品!”
“别说这些没用的,”黄大牙挥挥手,“这些年就是被这句话给坑苦了!”
木村在旁边偷偷拉了下黑田的衣袖,眼神向屋外示意了一下,黑田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便向黄大牙道:
“我俩出去商量点儿事,让段老板先看着。”
一前一后走到房外,黑田盯着木村道:“难道那对杯子是真的?”
木村摇头:“确实是伪造的,我和段明全刚才都已经证实,不过伪造水平还是相当高的,要不是事先知道结果,恐怕不少眼力不够的人都会被骗。”
“你让我出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黑田有些奇怪。
“不是,”木村的表情里也有些不是很确定,“我要说的是做旧的手法,我们似乎见过,虽然技术高超、真假难辨,可总有一些个人的习惯,会不自觉地显露出来。”
黑田一下子就明白了木村的意思:“你是说,仿制这个杯子的,和仿制我们那些古玩的,是一伙人?”
“依我这几天对他们的研究,非常有可能。”木村重重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能得出这个结论,还得多亏了段明全的提醒,只是在这个邀功请赏的时候,能不提就不提。
黑田二话不说,转身冲回屋内,连里面的大坑和苍蝇都丝毫未能阻止他的速度。
“送你杯子的朋友是谁,在哪?我们要见他!”
黄大牙明显被黑田吓了一跳,愣了下说道:
“你们找他干什么,他已经收手好多年了,何况这对杯子还是……”
黑田粗暴地打断黄大牙:“我就是想找他问点事儿,没别的意思。”
黄大牙此时却镇静下来,摇摇头道:
“不管怎么说,我和他也是朋友,你们不要我的东西行,但让我出卖朋友……”
“啪!”黑田从包里抽出成捆的一万块钱拍在炕上。
“我不能这样对待朋友!”
黄大牙瞅了一眼那捆粉红色的钞票,仍不松口,只是每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段明全走上前,拍了拍黄大牙的肩膀:
“没人让你出卖朋友,对我你应该是了解的,这些年什么时候问过东西的来处?今天事出有因,我们保证不会伤害你的朋友。”
也许是段明全的保证,又或许是那一万块钱起了作用,黄大牙最终在金钱和朋友之间做出了选择:
“他叫洪老四,就住在村西头的那间最破的房子里,如果见了他,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看着黑田转身向屋外走去,木村和段明全也紧随其后,黄大牙急了:
“别急着走哇,我的东西你们还要不要?”
段明全回头道:“有时间我们再来!”
“那你们得快点儿,”黄大牙不放心地喊道,“过两天这里要全部拆除,我就不在这里了。”
谁管你在哪,我现在要找到洪老四!
黑田头也不回,脚步不停。
走进村西头那间破房子,黑田几人才知道,黄大牙并不是村里最穷的人。
起码黄大牙还有一堆工艺品能换俩儿钱,洪老四家里能值点儿钱的,估计只有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空酒瓶子。
所以他连门都不锁,就这么光着膀子、一身酒气地睡在家里唯一的家具——一个估计是没人要的破床垫子上。
“洪老四!”
段明全强忍着恶心,蹲下身捂住鼻子试图叫醒他,奈何这洪老四睡得像死猪一样,纹丝不动。
急中生智,段明全提高音量大喊一声:
“洪老四,起来喝酒,再不起来我们就要走啦!”
“谁叫我喝酒,马上就去!”
洪老四一骨碌爬起身,摇摇晃晃的明显还没有完全清醒,却还在关心着喝酒的事儿:“去哪儿喝?”
黑田实在受不了屋里的气味,摆摆手道:
“出去再说!”
洪老四迷迷糊糊地来到门外,被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不少,看看素不相识的三人,脸上充满了警觉:
“你们是谁,找我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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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