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逸一遍一遍地消弭着鹫津的疯狂。
被“祟神”附体后,对方的意识扭曲到姜逸也无法彻底使他恢复正常,只能尽可能地治疗。
脚下的红莲业火消失,天空风起云动,姜逸感觉到又有一处镇物被荧和派蒙修复了。
祟神之首上方缭绕薄薄的阴云,雷鸣平息,暴雨消失,洒下一点阳光。
他面前的鹫津双目的猩红逐渐退去。
疯狂的精神一点点恢复宁静。
如从噩梦之中醒来,他呆立在原地,回忆着那一幕幕过去,自己亲手做的罪孽,还有姜逸给予的教诲。
罪孽不可因死一笔勾销,活着方可赎罪。
“心之语。”他耳中的嘈杂“神言”消失了,安宁的声音传递。
“等会回去看看吧,我已经救助了绯木村里的病人,还有八酝岛上的病人,他们需要一个具备武力和智慧的村长的领导。”
姜逸说着,伸回了手。
“祟神之乱将会平复,但魔物之灾永远存在,村民需要你以刀刃和武艺守护,重建家园。”
鹫津眼含热泪,看着这镇压斩杀吞噬了九首祟神的俊美男子。
远处,似有海浪拍在礁石上的声音传来,层叠的碧蓝浪涛,洁白的飞鸟,在海天相接之处回归这逐渐美好起来的八酝岛。
“感谢……您的慈悲。”
他将刀放在泥土之上,双膝跪地,行稻妻最郑重的大礼。
浩大慈爱的力量和意识,神话般的身影使得他永远难忘。
“我会赎我的罪。”他的额头触碰这曾经染血的土地,曾经安宁的家园。
一次次的拜祭,一次次的隐忍,一次次的疯狂,一次次的渴求和期待,为祟神献上无辜的祭品,只为这八酝岛。
他常对外来者和被他引诱来此的村民说,“有的人会戴着面具,欺骗你,但‘他’会帮助你,‘他’永远襄助你。”
这戴着面具,欺骗他人的人,是他自己呀,他如今也无脸见人,无法摘下了。
欲盖弥彰,如同之前在别人身后用刀偷袭一般,过于清晰。
“小心身后……”
“小心……”
“唉……村长……你……回来了。”
三个光球从姜逸手中飞出,里面的怨念和执念感知到了什么,带着一点点悲苦和欣慰,一点点溃散,融入这边上的神龛。
姜逸摘下旁边的几株野花,放在神龛前。
“起来吧!”他对着鹫津说道,“现在,随我去杀人。”
一份份传单落在鹫津面前。
这是,上面满是“真情实意”。
“居民请勿慌张,九条天领奉行大人深感八酝岛难民切肤之痛,特来拯救。”
“天领奉行定当护送诸位安全离开本岛。”
“若急需救助,请速来九条军前沿营地。”
鹫津抬头看着传单。
这眼中的传单是空谈之物。
他捡起刀,跟着姜逸走向岛屿一侧。
他们先是在地上找到了几张遗落的文本。
“八酝岛前线部队的畏战现象十分严峻,已经引起了家主大人的严重关注……”
“公子政仁大人曾来信具陈岛上‘祟神’作乱之情状,但家主大人未尝动情,反而大发雷霆……”
鹫津快速翻阅着文本。
“因此遣我等前来督察岛上情况,而后以实情回报,慰勉公子政仁大人一鼓作气,直捣叛军巢穴……”
“否则,家主大人将考虑撤除公子政仁大人大将之职,以裟罗大人统管之。”
姜逸负着手:“看完了,就继续走。”
他没有挑动绯木村和幕府军仇恨的心思,因为他们本就已经是血海深仇,这一刻,只是收集证据,顺便让这村长知道真相,做出决断。
“这次的主力进攻,也是因为这封信呀!”他叹气道。
鹫津沉默地跟随,一路寻找着那幕府军部队的痕迹。
“做了噩梦,梦见在西边海中的小岛被流沙淹没。很邪门……”
“皮肤起了疹子,胸腔里有刺痒潮湿的感觉……必须回禀家主大人,‘祟神’之事绝非妄谈……”
新的文本出现。
“蛇神的头骨狰狞地盯着我们,它的残魂依旧憎恨着胜者的子民。必须尽快离开此处,否则后果难以设想……”
鹫津看着上面的日记,已经明白幕府军同样感染了祟神。
他想要笑,但笑不出来,只觉得悲哀。
下一刻,他手掌紧握,牙齿紧咬,满是杀机。
“我等将转向北方,前往绯木村附近……”
上面的文本在其眼中化作血淋淋的怨魂。
“……望谨记家主大人口谕:所谓兵贵神速,岛上若有逃难病患,不可宽宥,速速诱之集聚渡口,半途沉其船。问则称叛军为之,以免小小‘祟神’扰乱将军殿下之天领……”
粗重的呼吸声如风箱响彻,他眼睛几乎溢出鲜血,无法压抑的狂躁使得他向前寻着痕迹狂奔。
“幕府……幕府……幕府军……”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一个个文字缠绕脑海,仿佛在哀嚎。
“绯木村的情况很不妙,权五左卫门是我等当中剑术最强的,身体也还算健康……”
“因此派遣他去逼问村长有无包藏逃兵……至今未归……派遣山田前往警告……”
“再等半个时辰,若还未见人,便视该村为协助叛贼,即刻处置……”
一个幕府武士的身影出现在其记忆之中,让其露出狰狞的笑。
“是你呀!原来我祭祀的也不全是无辜者。”
怒火和杀机无穷,全身的甲胄和周围的枯枝摩擦发出声响,脚步踏地,满是雷光的刀刃切开灌木。
他一路狂奔。
姜逸收起这些罪证,望着鸣神岛的方向:“这众生……这无辜的血……雷电将军,你该看看的……”
他走的很慢,给鹫津留下复仇的时间。
也是在平复自己的心绪。
前方,幕府军虽然感染了祟神,精神不好,身上的物品在发狂时掉落,鼻口流血,肌肤溃烂,但此刻未死。
有放哨的幕府军士兵看见了一路狂奔来的鹫津,警惕地拔刀而起。
雷光闪过,被一刀枭首。
“敌袭!”
“叛军!”
“杀!”
刀刃碰撞,一股无形的治疗之风环绕鹫津。
战斗结束的很快,满是残肢断臂的战场,鹫津手中刀刃插地,单膝跪在地上。
“我要带走他们的人头……”
“请慈悲而强大的您,告诉我沉船之所在。”
姜逸点头。
带着他来到一片海域。
“你若是想……我可去海中取回他们的尸骨……”姜逸看着海洋下的一艘艘沉船。
绯木村的幸存者只剩下最后一批了。
长次曾经就是因为遇到过想要抓他带路的幕府军,而不再信任城里人。
“这一份仇恨由我继承,由我上报大御所殿下……”沉默许久,鹫津将幕府军的人头丢入大海,祭拜亡灵,“请您等待片刻,为他们收敛尸骨,回归家乡。”
他念诵了许久稻妻葬礼时告慰亡灵的经文。
幕府军的人头是污秽,没有资格前往绯木村,所以祭拜后,让他们留在这里,被海中游鱼啃食,在淤泥中腐烂。
姜逸伸手,海水涌动,被洋流冲刷洒布在八方的尸骸层层叠叠的浮现在海上,接着一具具分开,带着他们离开时的物品。
鹫津跪下:“请您净化他们的魂灵,尸骸,不受祟神之扰。”
“如你所愿!”姜逸手中出现金色的烈火。
火焰焚烧,燃出“祟神”气息,接着被其悄无声息的吞噬。
一坛坛骨灰带着那迷惘的魂灵,来到岸上。
鹫津看着几乎无所不应的“神明”,虔诚地跪伏,双手合十:“愿他们前往安乐的净土。”
一本残缺的名册,被他拿出。
“虎次郎,13岁,病殁;新司,32岁,病殁;美代,25岁,病殁……”
“江下家三兄弟,战死;北田,27岁,幕府追逃;良子,36岁,病殁;津子,18岁,坠海……”
他抚摸着上面的名字,里面有他守护的村民的名字,有被他祭祀之人,是他无穷的罪孽和杀戮无辜者的证据。
“无名过客甲,祭献;权五左卫门,约30岁(?),祭献;”
“千代,4岁,归一;千代母,约25岁(?),偕同归一;英明,23岁,受召……”
“他”从没降下恩赐,每一份恩赐,都是上面亡者的遗留财产,所做的诱饵,用来为“他”的回归吸引生祭……
鹫津看着最后一个名字,“长次母,约32岁(?),失踪。此人为‘他’所喜悦,必寻获之……”
普通人遭遇祟神,身体被其力量侵蚀,精神逐渐混乱反抗,而长次母亲则完全不一样。
她的心智与身体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是持续不断的发热和间断的少量出血,完全不危及生命。
根据那保本医生所说,祟神力量在她的体内自如流动,这就是疯狂时的他,认为长次母亲得到眷顾的缘由。
妄图……生祭。
“我是罪者……请您原谅我的再三请求和冒犯,原谅我的贪婪和逾越。”
他身子颤抖,带着自己多次不敬和祈求的惶恐。
“请您赐予我净化的火和光,让我招回他们的魂和灵,带回他们纯净无污秽的尸骸……”
鹫津知道自己无法解决那些尸体上的祟神气息,于是再次向姜逸求助。
姜逸看着这位村长,心中复杂:“长次家门口的灯盏,即是你要的火种。”
那一盏灯是他领悟火之法则的时候点亮的,几乎不会熄灭。
重新恩赐力量,可有特殊的效果。
“感谢您的宽容和慈悲。”鹫津叩首之后,去找来沙滩边破损的木板车将其修复,放上一个个骨灰坛,他要自己把这些拉回去,带他们回归家乡。
作为一个不负责任的村长。
“回家了。”
海风之中,悲凉的魂曲飘摇。
从此,绯木村不信大御所殿下……不拜“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