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瑜坐在对面，如墨的眼眸静静凝视着伏着弓起脊背的顾知璋。
    等到温好的桂花酒凉透了，顾知璋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顾知瑜才走过去，并起两指夹出了顾知璋贴胸口放着的护身符。
    顺滑的缎面温热，一丝褶皱都没有。
    兄长必然是保存得极其用心。
    顾知瑜嘴角露出轻蔑的弧度，拿出藏在里头的明黄符篆，将装符纸的小红缎包投入了温酒的火炉里，很快就烧成了灰烬。
    他展开符纸，上头原本是毛笔沾朱砂画就的符箓，符箓细而长，过了三月，那细细的纹路涨大涨粗，像吸饱了血一样成长了。
    这便是他兄长用精血养护三月的成果。
    顾知瑜迫不及待地把符纸放进碗里点燃，把酒倒入碗里和符灰融合成一碗水，端起一饮而尽。
    喝得太快，忍不住呛咳出声。
    幸好他在顾知璋酒杯沿抹了剂量足够的迷药，不然以顾知璋的警惕性，他早就被这两声微弱的呛咳惊醒了。
    顾知瑜脱下两人的衣裳，互换。
    托着顾知璋的胳膊放在自己肩膀上，扛起他推开门往门外走。
    护卫在门口的侍卫想来帮忙，被顾知瑜拒绝了，他模仿顾知璋沉稳、威严的语气道：“知瑜喝醉了，闹着想回家里看看，我带他回去，你们不必跟来。”
    顾知璋一直亲力亲为照顾胞弟，且两人长相几乎一模一样，顾知瑜略显病态的面容在夜晚又看不真切，侍卫们丝毫没有怀疑，迅速备好马车。
    顾知瑜在侍卫的帮助下把顾知璋扛上马车。
    合上车帷后才压着声音开始喘气。
    兄长实在是太重了。
    肌肉太结实，不像他，区区蒲柳之姿。
    但没关系，等他拥有了健全的体魄，很快也能锻炼成如松柏般健壮挺拔。
    将兄弟二人送到院使府门前后，马车夫遵照顾知瑜的命令驱车回将军府。
    顾院使正苦苦等候在书房里，见着顾知瑜扛着顾知璋进门，满脸急切地走过去。
    “成功了吗？！”
    顾知瑜颔首。
    顾院使脸上露出个狰狞到扭曲的笑容。
    “不枉我之前辛苦编那么多假话哄骗他，你已然换了他的命格，日后不用再受病痛折磨了，也可以像他一样，驰骋沙场为顾家争光！”
    “争光！争光！嘿嘿！”
    头发凌乱的顾母拍着手痴傻笑起来。
    顾院使抚摸妻子的脸庞，看着缓缓朝他走过来的顾知瑜，语气欣慰：“你娘应该不出两年就会病好清醒，到那时她见着你成了大将军，必然会特别高兴，你……”
    顾院使剩下的话戛然而止，迟疑地垂下眼眸，呆呆看着捅进胸口的匕首，以及握着匕首的那双苍白发青的手。
    “战场危机四伏，我凭何要去找死？”
    顾知瑜面无表情抽出匕首，顾院使胸口的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他惨白的半边脸。
    顾院使捂着胸口，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为……为什么？为什么啊？”
    顾知瑜走到眼睛发愣的顾母身后，抓住她的头发一把拽起，用同样的方式捅穿了她的心口。
    顾母抬头看了顾知瑜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连挣扎都没有就断了气。
    “这样，以后就没人知道我同兄长换了命格。”他目光阴鸷，狞笑道，“累赘就该去死。”
    顾院使轰然倒下，咽气后一双混浊的眼睛还死死瞪着顾知瑜。
    顾知瑜视若无睹，脱下身上顾知璋的衣裳，换上书房衣箱内放着的自己的长袍。
    拿出火油全倒在地上那件染血的衣裳上，点燃火折子扔过去。
    燃烧的火焰瞬间冲天而起，灼得顾知瑜脸痛。
    在火席卷整间书房之前，跑了出去。
    顾院使早在兄弟俩回来之前，为了掩人耳目，给了多数仆从探亲假，只留几个伺候的也在顾院使的准许下已然安寝。
    顾知瑜就眼睁睁看着火势越烧越旺，染红了天空，也染红了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
    直到房梁倾颓，顾知瑜才张嘴嘶吼道：“快来人！走水了！快来人啊！”
    睡梦中的丫鬟小厮被顾知瑜撕心裂肺的喊声惊醒，匆匆忙忙穿上外衫跑出去，眼睛陡然被冲天的火光刺痛，反应过来后呆滞在原地。
    “快提水来啊！”
    顾知瑜满眼都是泪，奋不顾身往火场冲。
    “二公子！”小厮们吓得脸都白了，拼死拽住顾知瑜不让他做傻事，“二公子冷静！”
    “爹娘和兄长都在里面，你要我如何冷静？！”顾知瑜声嘶力竭，满脸的痛苦绝望，“爹！娘！兄长！啊啊啊啊啊！”
    崩溃之下，竟咳出了血。
    小厮连忙用帕子给顾知瑜擦拭，亦是大为骇然，“老爷夫人和大公子都在里头？！”
    顾知瑜哭道：“我和兄长一来就发现书房起了火，兄长冲进去救人，被困在了火场里啊啊啊！”
    他悔恨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早知道我该同他一起进去的！”
    小厮安慰道：“二公子您身子不好，进去也是枉然。或许老爷他们无事呢！”
    嘴上那么说，但见火势那么大，提水的仆从都无法靠近，温度高到仿佛能将人融化。
    在这样的火势下，除非是神仙下凡，不然老爷他们绝对活不下来，甚至连尸身都会被烧成焦炭。
    可怜的二公子。
    小厮不免红了眼眶。
    刚出生便先天不足，幸得父母、兄长呵护长大，如今这唯一的依靠也要失去了。
    真是世事无常啊！
    轰隆──
    结实的房顶轰然倒塌。
    小厮惊讶之余卸了手上力气，顾知瑜猛地冲出去，跑得太快扑摔在地。
    “啊！！！”
    他痛苦地发出无助的嘶吼，握拳死命捶打地面，“死的怎么不是我啊？！”
    凄厉绝望的吼声听得仆从们落了泪。
    二公子真的是太可怜了。
    以后二公子该如何坚持活下来啊？
    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呢？
    仅剩的三个至亲在眼前被活活烧死，二公子忍受的巨大痛苦他们想都不敢想。
    顾知瑜死死盯着面前燃烧的书房。
    痛哭道：“兄长！哥！”
    “你在叫我吗？”
    镇静的嗓音传来，顾知瑜猛地回头，看到了顾知璋那双森寒疏离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