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淮泯在营区。
最近空军队试飞,军政府只要不议事,他全天都候在这儿。
军政府和兵府司那边儿,则有纪文洲负责料理。
故而,钟公馆的消息传到营区,已经是一个多钟后。
钟淮泯正立在停机坪边儿上,听了程明的传话,面无表情扭过脸。
“绝食?”
六月的天儿,艳阳高照。
程明对上他视线,额上竟还冒出冷汗。
钟淮泯嘴角扯了下,转过脸看向战机即将停落的方向,语气波澜不惊。
“越来越长能耐,我看是吃饱了撑的,让她饿着。”
程明额角的汗,悄默声淌下来。
*
胡芝瑶饱餐一顿,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不能出门,她便一边守着儿子,一边等钟淮泯回来。
换作往前,她有一点不好的消息,那人会尽快放下公务赶回来。
但今日明显不同。
她都说了要闹绝食,直等到正午,也没瞧见钟淮泯的人影。
这回总算意识到,他是真恼了。
胡芝瑶沉下心,晌午哄睡了儿子,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安静想一些事情。
直至天色暗下来,钟淮泯也没有回来用晚膳。
甚至于连句话都没叫人传,这是以往从没有的事。
胡芝瑶独自带儿子用膳,回房洗漱,陪小东西在床上玩儿玩具。
约莫八点钟,庭院里才传来洋车驶入的动静。
胡芝瑶抬头瞧了眼窗外,眼神微闪,轻柔哄儿子:
“泽儿,阿爸回来了。”
小家伙跪坐在床铺上,正拆解飞机模型,根本没把她的话听在耳朵里,无动于衷的。
胡芝瑶一脸无奈,转头示意乳娘。
“把他抱走吧,玩具一起拿着。”
“是,夫人。”
乳娘和女佣一起上前,一个抱孩子一个拿玩具,将小家伙带了出去。
一行人刚走出卧房,钟淮泯便迈进了门。
“参谋。”
“你回来了。”
胡芝瑶浅浅含笑,“用膳了吗?泽儿困了,我先送他回房去,叫人给你端膳来?”
“不用,吃过。”
钟淮泯淡淡打量她一眼,闹绝食,气色瞧着还这么好。
他心底不轻不重哼了声,视线落到儿子身上,脸色缓和些许。
“钟承泽,叫阿爸。”
小家伙虎头虎脑,抱着飞机翅子眼巴巴看着他,很给面子地唤了声。
“阿…爸”
钟淮泯面上流露笑意,抬手揉了下儿子圆圆的脑瓜,淡声道。
“去吧。”
撂下话,他抬脚从几人身边走过,径自进了屋。
态度说不上热乎,也说不上冷清。
胡芝瑶看了眼他走进屋的背影,没说什么,便带着乳娘和女佣先送儿子回房。
她得亲自哄小家伙睡觉,便让女佣去跟程明打听,钟淮泯今日什么行程,在哪儿用的晚膳。
不一会儿,孩子睡着,她轻手轻脚从房里出来,女佣已经在门外等着。
“…程副官说,参谋一直在营地,晚膳也在营地食堂用的,跟几个营长一起。”
胡芝瑶眼珠微动,低声问:
“没什么特别的事么?”
女佣摇摇头,“没有。说还跟往常一样。”
胡芝瑶安静立了片刻,便没再多问。
“我知道了,今晚不用值夜,你回房去吧。”
女佣颔首应是,轻轻退了下去。
胡芝瑶调整心绪和神态,提步回了卧房。
她掩上门,回身瞧见钟淮泯已经冲过澡,正赤着膀子靠坐在床头抽烟。
烟雾缭绕间,他眯眼看过来,一副有话要谈的架势。
胡芝瑶浅提口气,主动开口:
“我知道你恼什么,我没跟你谈过,便自作主张,险些给你添乱是一回事,同时也觉得我信不过你,是不是?”
钟淮泯夹着烟蒂的指尖置于烟灰缸上,黑眸深沉盯着她,一动不动没开口。
面对他的沉默,胡芝瑶眼神动了动,抬脚朝床边走近,缓和语气说道。
“我承认,瞧见你衣裳蹭了脂粉,我心有猜忌,但不是冲你。”
“夫妻这么久,我知道你什么人,你外面真有了人,会正大光明带回来,告诉我你要娶姨太太,而不是遮遮掩掩的只字不提。”
“所以我清楚,不是你的问题,问题出在别人那里。”
“我不过是想追查下问题所在,直接针对问题下手而已…”
钟淮泯听罢扯唇嗤笑了声。
“你真信得过我,就该直接来找我先问个清楚,还用得着背着我做动作?”
胡芝瑶欲言又止,贝齿轻咬下唇,细声解释道。
“我之所以没有先问你,是不想你觉得心眼儿过小,斤斤计较。”
钟淮泯嘴角扯出的笑弧微顿,黑眸幽幽盯着她。
胡芝瑶:“我知道你政务忙,根本无暇顾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因此并不想分你的心。”
“…何况我们成婚前,你那些五花斑斓的旧账,我都一清二楚。”
“当初我没有细究较真儿,现如今都成婚这么久,泽儿也这么大了,我再去疑神疑鬼猜忌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较真儿,多不体面?”
她抿紧唇,水眸澄明与钟淮泯对视,满脸的坦然直率。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既然总有资格去料理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吧?”
“除非哪日,你亲自把人带回家来了,亲口告诉我要娶她,否则下次还有这种事,不管是谁,我但凡猜疑了,就不会装聋作哑袖手旁观。”
“我这样说,你能明白?”
钟淮泯,“……”
他倒是想听不明白。
但你听听她都说的什么?
“什么叫我'亲自把人带回家?’,你说这话,不还是信不过我?”
胡芝瑶愣住。
钟淮泯唇线绷紧,将手里烟蒂重重按在烟缸里碾灭,黑眸里流露出几分不悦,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
“你说夫妻这么久,知道我什么人,我问你,我钟淮泯什么人?”
胡芝瑶唇瓣嚅喏,半晌没接上话。
钟淮泯:“我来告诉你,我什么人。”
“我想玩儿,便不会选择结婚,我既然做出结婚生子的决定,便不会再随意乱来。”
“我钟淮泯,行事绝不允许自己后悔。”
“倘若有一日我真找了别人,无关乎我会不会娶她,咱们这段婚姻,也算到头儿了。”
“明白吗?”
胡芝瑶眼睫轻颤,掐紧指尖未吭声。
两人对峙着,气氛僵持片刻。
钟淮泯黑沉眸光微动,神色缓和下来,无声叹了口气。
“瑶瑶,你真信得过我,便别再乱来。”
“你是我夫人,有权利吃醋猜忌和针对任何你觉得有问题的女人,有资格对任何人宣示主权,前提是,你要做什么事前,先同我讲清楚。”
“我们是夫妻,是泽儿的父母亲,这世上唯有我们三个,是彼此的血肉至亲。”
“绝不欺骗你,这是我们当初在一起时,便给过你的承诺。”
“你告诉我,你真的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