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嫣然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那黑衣绷带人拱手，道：“言归领命。”
    萧宁精神一振，殷识微的意思是，要这叫言归的家伙打林嫣然一百二十鞭？
    难道殷识微并不想救林嫣然？
    言归又问：“鞭罚之后，如何处置？”
    殷识微的身影已不见了，只听得见他泉水般冷淡的声音。
    “我不杀生，随你处置。”
    “是。”
    言归直起身，袖子一振，捆仙绳灵蛇般飞出，将林嫣然牢牢捆住。
    林嫣然大惊失色，拼命大喊殷识微的名字。然而自始至终也无人应她，她终于明白过来，殷识微不是在救她，而是在救萧梨。自殷识微赶到，他从未看她一眼。他看的，一直是萧梨。
    萧梨越级杀人，重创自身，殷识微要救的，从头到尾都是萧梨。
    来不及难过，一鞭已经落在胸口，林嫣然痛叫出声。她试图挣扎，可捆仙绳把她死死缠住，越挣扎越紧。她没有姜篱那么能忍，高亢的惨叫声惊飞鸟雀。才打了三鞭，她就已经求饶，历数自己的不是。
    言归铁面无私，说一百二十鞭，就一百二十鞭。鞭鞭下去，连喘气的工夫都不给她。
    六十鞭之后，她已不成人形。一百二十鞭结束，她只剩最后一口气。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殷识微是殷家人，不杀生，定会留她性命。她心里又燃起烛火般的希望，她要回家，让外公为她和娘亲报仇！
    然而，萧宁走上前来，拔出了言归的剑。
    雪亮的剑光拂过林嫣然满脸血污的脸颊，她眸子一缩，拼命摇头，“殷识微说他不杀生！”
    萧宁紧紧握着剑，手有些颤抖。她往日素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三姑娘，成日只顾着弄脂调粉，不事修行，鸡鸭都没有杀过，今天却听萧梨的吩咐，补刀弄死那么多孤剑城修者。
    留这女人性命，难保不遭到报复。
    再杀一个，又如何？
    萧宁咬咬牙，眼中多了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决绝。
    她道：“殷家人不杀，我杀。”
    她手起剑落，一剑捅穿林嫣然的胸口，林嫣然当场死亡。萧宁觉得不解气，照着她一团烂肉似的尸体又狠狠踹了几脚。忽听得草丛沙沙作响，似有林雨眠手下的漏网之鱼要逃跑，言归反应极快，寒剑出鞘，雪花般的剑光飞进草丛间，钉住了那逃跑者的脚踝。
    那逃跑者痛叫了一声，萧宁跑过去，草丛里王南秀面色苍白，满脸惊惶。
    这厮一直躲在一旁观战，姜篱方才光顾着杀那些白衣修者，把他给漏了。
    “宁儿，放过我吧。”王南秀伸出手拉萧宁的裙摆。
    萧宁看见他，心中不免隐隐作痛，“放你回去？你会不会暴露我们三姐弟的行踪？”
    “不会的！”王南秀见她神色，似对他仍有旧情，连忙道，“你信我。你我两情相悦，你放我回去，不管我母亲答不答应，我帮你改名换姓，入我王家，做我的女人！”
    言归在后头道：“三姑娘不可留恋旧情。须禀明公子，由公子决断留不留他性命。”
    萧宁蹲下身，望着王南秀俊秀的脸庞，想起往日种种，落下泪来。
    王南秀忍着脚踝疼痛，艰难地支起身，抬袖为她擦泪。
    “我错了，给我一次悔改的机会，让我好好弥补你，好不好？”
    “无须禀告识微公子，我会好好做决定的。”萧宁道，“南秀，你说了哪家的姑娘？她知道你我的山盟海誓么？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会爱我到死？”
    王南秀心中一喜，她果然还念旧情，忙道：“宁儿，我当然爱你啊……”
    话音未落，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滞住。
    缓缓低下头，只见一把匕首捅入了他的心脏，他浑身一震，满脸不可置信。萧宁的手握着这把要他命的匕首。萧宁把匕首拔出来，又捅了一下，再拔出来，再捅，一连三下，王南秀的血溅上她白皙的脸庞，好似落了点点红梅。
    “这样，算不算爱我到死？”
    他的尸体倒在地上，萧宁摸了摸他脉搏，确认他死透了，才站起来。
    回头看，言归和萧宣盯着她，眼神都很复杂。
    萧宣呐呐开口：“姐……”
    她抹了把脸，拉上萧宣的手，“四弟，今时不同往日，以后咱们再也不是萧家的小姐少爷了。记住这些尸体，记住他们的脸，如果今天不杀他们，躺在这里的就是咱们。”
    萧宣忍着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走，去看看萧梨怎么样了。”萧宁道。
    走进林间，殷识微的马车停在那里。马车的大车轮上沾满了泥巴，拉车的三匹马也一副疲惫萎靡的样子。听说殷家人喜洁，这马车这副脏兮兮的样子，看来殷识微为了赶到这里，日夜兼程，没怎么休息过，当然也顾不上清理马车。
    百家对萧家落难袖手旁观，昔日情郎反目，世交绝义，只有殷识微，这个被姜篱逼迫许下婚约的倒霉蛋回来救他们。
    撩开车帘，只见姜篱浑身是伤，尤其肩头被烧得焦黑，右手手掌也没有一块好肉。烧伤的地方已经上好了药，殷识微正给她手臂上的剑伤缝针。那毛发似的细细银针戳进血肉，再带着羊肠线穿出来，缝合到一起，看了就疼。可姜篱毫无知觉，半点反应也没有。
    看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萧宁和萧宣都红了眼眶。
    殷识微剪断羊肠线，打结，再为姜篱裹上绷带。洁白的绷带很快被鲜血染透，通红一片。萧宁爬进来，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姜篱穿上。萧宣一边咬着牙哭，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一边给姜篱擦干净脸庞。
    “多谢识微公子相救，”萧宁抬起头，试探着开口，“公子为何施以援手？单凭一个被迫许下的婚约么？”
    她谨慎了许多，不敢再轻信他人。王南秀的背叛历历在目，谁又知道殷识微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殷家和剑尊做了交易。”殷识微淡淡道。
    “交易？”
    言归在帘外解释，“我家老祖自天外天入世，剑尊亲临隐川拜访老祖，请老祖入主北辰殿接替已故的老星官。北辰殿星官，终生不得踏出孤剑城。为使老祖应允，剑尊许了殷家一个承诺。”
    “难道……”萧宁一愣。
    言归道：“彼时家主得知萧家落难，萧老太爷即将被处斩，你姐弟三人也要被流放。二姑娘和殷家刚刚议定婚约，婚期已定，算半个殷家人。家主怜你们孤弱，和老祖商量之后，决定收留你们，履行婚约。故家主借老祖的面子，向剑尊讨了你姐弟三人。剑尊明日便会颁布诏令，赦免你们。”
    殷家君子之门，名不虚传，二姐真是找了门好亲事。萧宁和萧宣都百感交集，萧家一朝落难，纵观百家，袖手旁观如王家，绝义断交如荆家，只有殷家肯施以援手。
    二人绝望的心头终于有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