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乾，扶朕起来。”
    李宏文在高台上开口。
    赵坤乾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杨森见状，低声道：“相爷，陛下叫您呢。”
    李宏文重用赵坤乾，空前级的提拔重用，杨森看不懂。
    但她懂李宏文，李宏文肯定是有着他的原由。
    皇帝做的，一定就是对的。
    错的也是对的。
    她是骨灰级的尊皇派。
    “是。”
    赵坤乾答应一声。
    走上御书房的九十九阶台阶，台阶很长，感觉好像是在爬五楼。
    但是随着越爬越高，赵坤乾的视野变得越来越广，直到是站在九十九阶台阶上的时候，蓦然回首，颇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在这站着，便是有一种将台下一切皆都收入眼中的感觉。
    高。
    太高了。
    他姓赵。
    简直现在就是赵高。
    赵坤乾不忘正事儿，匆匆看了后面一眼，便是走到了皇帝的身旁，伸出手来。
    李宏文将一只手臂放入赵坤乾的大手上，他另一只手用力的撑着黄金龙椅一旁的扶手。
    也是这距离的近了，就在皇帝身旁，赵坤乾才是看清楚，皇帝李宏文现在真实模样。
    瘦。
    太瘦了。
    明明才大几十岁。
    可现在的李宏文看起来像是那种八九十岁的老人，枯如将腐朽之木，身上肌肉都已经严重萎缩，放进他手里的手臂，就好像是一根干巴巴的木棍一样。
    赵坤乾在李宏文的侧面，成功的看到了他的脸，平天冠的流珠后面，曾经无比威严的皇帝哪里还有半分的威严，他干巴的脸上满是病态的倦容，通红的眼睛充血很用力才能撑着睁开，额头和下巴，长出了许多老人斑。
    这才一年啊。
    李宏文仿佛是老了几十岁。
    皇帝李宏文的身上，除了熏香和药草香味儿，赵坤乾还闻到了一股被香味儿压下去的淡淡尸气。
    这似乎是天材地宝吊命的通病。
    就像是住进了icu用呼吸机等设备吊着命一样，还活着，但身体上的许多器官其实已经是死掉了，开始腐烂了，只要机器一停，人就立马归西。
    李宏文这也是一样，宝药一停，立马嗝屁。
    这个曾经大石帝国最威风最凶狠的皇帝，曾打得天下臣服，四方异族俯首称臣，敢对上世家，屠杀世家！
    可现在，枭雄迟暮……
    李宏文站了起来，只是站起来，他仿佛就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脸色涨得通红，开始大口的喘息。
    赵坤乾扶着皇帝，但他都不敢多用一点力气，生怕是不小心就给现在脆弱的皇帝弄碎了。
    “走。”
    歇息了一会儿，李宏文主动开口。
    “是。”
    赵坤乾答应，随着李宏文的脚步，扶着他，一步一步的走下这九十九阶的台阶。
    这对如今体质的皇帝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杨森跟在皇帝另一侧。
    她也想帮忙扶着。
    却被皇帝李宏文摆手示意她退开。
    皇帝只要赵坤乾扶着。
    不长不短的九十九阶阶梯，赵坤乾和李宏文走走停停，停停歇歇，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外面，大雪纷飞。
    御书房里，李宏文走得满头大汗。
    终于，还是走下来了。
    “老了，朕老了，哈哈。”
    站在玉石的地面上，李宏文大笑起来。
    只是，现在的他声音沙哑还老迈，笑起来，像是在用锯条钝了的锯子在锯树，笑得很难听，甚至是笑声很恐怖。
    赵坤乾心里也有淡淡的酸楚。
    他这人心软。
    看皇帝这么可怜，他心疼。
    活的这么艰难，死了算了，干嘛还这么硬撑着呢，这样是活着受罪，不如早点死了。
    能在大石没有灭国的时候死，好歹也算是能留个贤君的名声了。
    在赵坤乾这里，即使现在提拔了他，狠狠的提拔了他，李宏文甚至是将偌大的帝国担子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赵坤乾并不感激他，甚至是除了听封的时候心里面激动了一下之外，其余时间心里面都是很平静的。
    皇帝一生多疑，做事狠辣。
    早已经是将他这个曾经想过忠君的人伤得死死的。
    若是李宏文没有那么多疑，没有对忠诚自己的人那么狠，那就不会轮到无人可以托付，把他这个有几分手段的大佞召回来。
    就不会是无人可用！
    就不会是现在这么凄惨的结局。
    当初他差点儿被朱竹韵干`死，车方元的死，车方元为君尽忠却被屠了满门，家眷位置还被设计成为盯着他的眼线。
    这样的君王，赵坤乾早已经是失望透了。
    皇帝现在的模样的确可怜。
    赵坤乾心里酸楚，心疼这个老人。
    但绝对不是因为他是皇帝。
    大雪之中。
    赵坤乾扶着皇帝李宏文，一步步的走向石皇殿。
    李宏文拒绝了辇轿和伞。
    和赵坤乾一起淋雪。
    这会儿的雪已经是能没过脚脖子了。
    李宏文走得更是艰难。
    他还很执拗。
    说要走过去，就要走过去。
    不得已。
    赵坤乾主动开口：“陛下，路不好走，臣背您过去吧。”
    李宏文脚步顿了一下。
    “好，那就麻烦坤乾了。”
    自从这趟赵坤乾回来，李宏文不再是一口一个大佞，而是一口坤乾。
    仿佛是真的将赵坤乾视作了自己女婿。
    赵坤乾蹲下。
    李宏文趴在了赵坤乾的背上。
    大太监杨森带着太监宫女侍卫和皇帝銮驾跟在后面。
    漫天纷飞的大雪更大了。
    大到仿佛是要将世间的一切埋没。
    李宏文很轻。
    轻地像是一具枯骨。
    赵坤乾背着他，很轻松，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坤乾啊，朕累了。”
    赵坤乾在大雪中走着，他突然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声音不大。
    只有他能够听见。
    “朕把李燃和大石，都交给你了。如今的大石，风雨飘摇，朕是豪赌一场，你若输了，也不必在意，毕竟便是我年轻十岁，也未必一定能赢，年轻人，放手去吧。
    朕太累了，朕要睡了，朕走后，不要把朕葬进皇陵，我已告知了药师于世，将朕灌满水银，制成不腐的干尸，放进石皇殿的穹顶，若人死后有魂魄，朕死去之魂，将庇佑太子，庇佑李氏宗族，庇佑大石。”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坤乾听到皇帝那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像是一年前的如日中天的皇帝。
    他刚要回答称是。
    却是感觉后背上的大石帝国皇帝脑袋一歪。
    这时候。
    凌冽的风停了。
    雪也不飘了。
    身后，传来大太监杨森带着哭腔的声音。
    “皇帝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