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就六一了,娥子终于坐上了到塔桥的班车,这次她提前一个星期给成波去信,告诉他自己要去,她可不想再在那等几个小时。
这次好像没有去年那么颠簸,应该是路面修缮了吧!娥子心想着。
如今她和高冬梅上班有了灵活性,高冬梅找她私下里商量只要不忙悄悄轮着休息下,只要不是太忙的时候,领导也睁只眼闭只眼不管。娥子本就事少,高冬梅小孩子身体不怎么好,今天病明天病,她就请假多,这样和娥子商议好,她就可以少请假或者不请假。
娥子也不想为难她,领导都睁只眼闭只眼,她也可以轻松点。她知道高冬梅是有背景,其实她挺佩服高冬梅的,家里有本事,从不炫耀,也不说,跟其他同事也不多事。即使跟娥子在一起她也不会提家里怎么样,人家都说她俩关系好很团结,她经常请假,领导也不吭气,那些说是非的竟然不说她?自己干那么多活,出成绩,还被人背后说长道短的,唉,人不人气死人。
娥子看着窗外,最近下了几场雨,那些戈壁地里的野草也像一片小绿洲,一簇一簇的冒着绿色的尖尖,远山被阳光照得发着蓝光。
王晓走了,就像消失了一般,娥子前两天去州医院找了她一次,人家说她去学习去了,又去学习了,娥子心中长叹着,好生羡慕王晓,有爱她的爸妈为她保驾护航,有好哥哥好姐姐疼爱着她,人家那个家才是温暖的家,真是出生就决定了你的人生,她和英子就总是在胆怯中讨生活,生怕干不好领导埋怨,生怕说错了职工们在背后非议。
车上没有多少人,稀稀拉拉的上来人,又稀稀拉拉的下人,一路停下又启动,售票员也懒得说话。
她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大包,给成波买的风衣这都不穿了才给他送来,人家说雪中送炭,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送什么,她咧嘴笑了。她今天还是穿着裙子来的,一袭长连衣裙,淡紫色的碎花,很显身材,娥子本来就瘦,成波说年轻不穿老了会后悔,爱生活就要打扮,娥子为了让陈波高兴,只要是看成波她都穿裙子,她想人家说“士为知己者死,悦为知己者容”,自己也应该让成波高兴。
她告诉成波等她,她想今天一定要赶回去,英子要休假了,自己得送她回去。
汽车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到了塔桥镇,一下车就看见成波高挑的站在那,
“娥子,”
“成波,”
大街上成波忍着没有去抱娥子,娥子带着太阳帽,一条连衣裙让她婀娜有致,那双深深的眼睛泉水一般的清澈。他还是发呆了。
“看你,我身上长花了吗?”
“嘿嘿,可比花好看。”
成波接过娥子肩头的大提包,重重的,“你有带什么了?我这里不缺,”
“没有买什么,我想着你自己做饭,这里又是民族聚居区,我也不敢乱带,我让门口的餐馆师傅帮我卤了些牛肉,还有卤好的鸡蛋,鸡爪,没多少,又怕坏了,你赶紧吃了。”
“把你一个月的工资花完了吧?没心疼?”成波脸带笑容说着。
娥子在一边打了成波一下,“没心疼,那个,我们厂五四厂庆的时候,我得了一个第一名,还有一个第三名,这次有奖金,没白表演,刚好给你买吃的了。”她得意的说着,“不是给你说买了一件风衣吗?那个,你不许嫌弃,我买的打折货,咱俩一人一件,很便宜,商场里打折的,”
“不嫌弃,我老婆买的,哪能嫌弃!”
“你瞎说什么呀!”听到成波说老婆,娥子一下双颊绯红起来。
正走着一个高大的魁梧的民族人迎面走来,看着娥子,他叽里咕噜着,
成波跟他笑着,也叽里咕噜。
娥子在一边一下愣住,成波都能跟他们对话了?看着成波流利的跟那个大汉对话,娥子心中有溪流经过 ,娥子眼睛看着成波,阳光下的成波高挑不魁梧,站在那个男人跟前,还显得有些单薄,可是他们竟然可以流畅的说话。
大汉看一眼娥子,大笑了一声,走了,娥子是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也跟着傻笑了。
“你们说什么?你都可以这样畅聊?成波,”
“还是有些听不懂的,不过他说的可以听懂,就可以对话,”
没一会他们就来到了那条巷子里,两人一边走着,“想知道他说什么吗?”娥子一脸期盼的看着。
“他说,你老婆很漂亮,很白净,”成波有用手画了个曲线,“说你很苗条,说你很像他们民族的,”
“你们说了那么长时间呢,就说这几句?”
“哈哈哈,”成波笑起来,“他还说,让我赶紧把你娶进家,不然要跑了,说让我赶紧买马买牛牵到你家去,哈哈哈,”
“买牛买吗?”娥子惊问。
“少数民族的习俗,送彩礼。”成波带着娥子走进税务所的大门里, “下班了,一点九下班,他们准时的很,嘿嘿,我今天值班,所长不在,去开会了。”
成波打开自己的宿舍,两人进去,凉悠悠的,娥子想这里离着山边就是要比他们酒厂那凉快。成波放下提包,娥子还在感慨,就被成波搂在了怀里,“哎呀,你,”娥子用手推着成波,她的脸感觉发烫了。
成波没有松开,跟紧的搂紧娥子,娥子细瘦的身躯整个陷入到了成波的怀里,“我想你,”成波低语道。
娥子没有出声,她又何尝不想呢!她把脸靠在成波的胸口。
成波勾下头寻找着娥子的甜唇,娥子害怕,不想附和,可是她架不住成波有力的臂膀,终于嘴唇相碰,成波吸吮着,他感觉自己快要无法控制了,他想推娥子到身后的床上。
“不行,不行,”娥子呼得蹲下身,躲过了成波的风暴,“这样不行。”
成波看着蹲下身体的娥子,她是害怕了,他笑了下,自己的莽撞吓着娥子了,他也蹲下身,拉下娥子伏在脸上的手,“别怕,我不会,那些事,我们要结婚了,等着结婚之夜,”
“嗯,”娥子把脸埋在裙子下的双腿之间。“我,我,”
“好了,起来,”成波拉起娥子,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搓揉着,“放心,我不会,你是我的老婆,我要爱护。”成波看着早已羞红脸颊,眼睛低垂的娥子,“不过,你的奖励我,我不会过关,但是,你得让我亲你,我要亲嘴,答应我。”
娥子抽出手,捶打着成波的胸脯,“哪有你这样的,哪有你这样的,”成波的直白让娥子不知道说什么,她没说答应。成波也没再逼着娥子答应,两个人静静的看着对方。
终于,娥子说:“中午咱俩就在屋子里做饭吧,不去外面吃饭,”
“行,”
“我都饿了,”
“我去做饭。”成波跑出去,“在外面做饭,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西红柿炒鸡蛋,吃面条,我在菜店里买的西红柿,可贵了,”
“你可真舍得,”成波心里美着,娥子舍得给他吃。
“我今天下午要回去,成波,”娥子追出门,跟着成波来到角落里做饭的地方。
“回去?我还给所长说明天送你回去呢!”
“你就不送我了,过两天英子就要回去了,她八个月了,我不放心她,我想送她回家,我也刚好回家一趟,都跟高冬梅商量好了。”
“那,那我,”成波心里不爽,蹲下身,好不容易来一趟。
娥子走过来,用手扶着成波的头,揉了揉,“别不高兴了,咱们时间长着呢,英子一个人,赵振海一时半时又不能回来,我不得帮忙呀!”
“没不高兴,就是舍不得你走。下次又得很久才能见面。”
“写信呀,我就喜欢看你写的信,就跟和你在一起一样,英子可羡慕你给我写的信了。”
“啥?你把我的信给她看?”成波一下站起身。娥子一下不敢说话,紧紧闭着嘴。
“那个,那个,大家无聊,换着看,嗯嗯,不过还是你有水平,你写的信有深度。”娥子悄声嗫嚅,不忘表杨成波。“英子最羡慕你给我画的心,两颗心连在一起,”娥子再次赞扬成波。
成波简直无语,这女人们还真不分彼此,下次都不敢说露骨的话了。他又暗想,得亏廖华英要回家生孩子了。
火着起来了,英子进屋拿出包里买的西红柿,现在市场有卖内地的菜了,就是太贵了,可是看到很诱人,这个季节,解解馋。
娥子下午坐上了返回的车,现在天长,黑的晚,她没有赶上厂里的班车,她在通往酒厂的路边等着,现在车多了,会碰到过路的车,等车的时候厂车从对面驶过,还给她打鸣。
也是她幸运,没一会儿就来了一辆车,司机正好去厂里,挺痛快的拉上了娥子。娥子在宿舍的位置下了车,谢了师傅就往宿舍走。
刚上楼准备拿钥匙开锁,就听里面英子的呻吟声,她赶紧打开门。
“英子,你怎么了?”她把自己的大包放在前面的桌子上,来到后面英子的床前。英子弓着身体缩在床上。
“我肚子疼,娥子,”
“啊,肚子疼,怎么搞的?”
“我下班出来的时候没看脚下,摔了一跤,这会儿,肚子疼,”英子一边呻吟着,一边,“娥子,我害怕,会不会要生了?”
“要生了?你还不到月份啊?”娥子忽然也害怕起来,“我去找厂医,你等着,”娥子正准备往外走。
“厂医不在,我看见她坐车回去了。”英子低声说。
“啊,她不在,那怎么办?怎么办?”娥子一下就着急了,心快速的跳起来。“英子,你起来,不要躺着了,肚子疼,我听高冬梅说不是好事,”
“可是我,娥子,我起不来,”
“不行,起不来也的起,你慢慢起来,我去叫车。”
“哪有车?”英子想爬起来。
“刚才我回来就是坐的到我们厂拉酒的车。你快起来,慢慢下来,我去喊人,”娥子一边嘱咐英子,一边就往外跑。
她来到走廊,对着走廊喊起来:“有人吗?有人吗?快来人呀,”她敲着隔壁宿舍,她连跑了两间,才有个女同事出来,是一车间的洗料工,“麻烦你,到我们宿舍,廖华英肚子疼,麻烦你帮她下楼,我去喊车。”
“啊,肚子疼了,呀,哪有车呀?”同事也着急叫起来。
“办公室那有一辆,”娥子一边回答一边就往楼下跑,“你扶她下来啊!慢点。”同事答应着往她们宿舍去。
厂区里空荡荡的,平时没事的时候到处都是人,这会需要个人一个也没有,娥子快速的疯跑起来,她气喘着跑到办公楼跟前,司机不在,她焦急地张望着,她想着司机应该到办公室找人吧?
她赶紧到了楼里,她在楼里喊着:“司机师傅,司机师傅,没人回答。”她又蹬蹬蹬跑到了二楼,依然喊着:“司机师傅,司机师傅,”还是没人,她站在二楼,对着三楼,“三楼有人吗,三楼有人吗?”
终于有人回答,三楼打扫卫生的对着下面喊道:“领导们都不在,下班了,刚才看见司机到库房去了,”
娥子也没吭声,快速的往楼下跑,出了楼,她觉得自己快要憋过气了,她站在门口喘了会粗气,又撒丫子往库房跑,到了库房,库房的男保管正准备带司机去大库房。
“师傅,司机师傅,你等下,”娥子大声地喊着,她实在没劲了,站在那喊着。两个人回头。
“秦秋,什么事?”男保管员大声问。
“快,快,不行了,”娥子弯腰,抬着头喊着,两个人也没犹豫就过来了。
“师傅,求你了,我同事要生小孩了,她肚子疼,求你了,你送送她。”
“啥,廖怀英要生了,不是没到预产期吗?”男保管说着。
“她说摔了一跤,求你了,师傅,我们会给你车钱的,”娥子对着司机说道,这会儿她才觉得自己可以喘气了。
“什么钱不钱的,吴师傅,你先送下吧,回头让领导多给你两箱,她丈夫是军人,领导不会亏了你的。”男保管难得的说着,娥子都想给他磕头了。
“那,师傅,咱们走吧?”娥子转身就往回跑。司机也跟着她的脚步跑了起来。
来到车前,司机喊着娥子:“你别跑了,坐车过去,”娥子也不说话赶紧爬上车。
司机挂挡踩油门,车呼得就启动了,娥子头差点碰到车顶。
车到宿舍楼跟前,英子已经被同事扶了下来,站不住蹲地上,看见娥子下来,她带着哭腔说:“娥子,我的裤子湿了,”
司机倒是很懂,说道:“应该是羊水破了。”他拉开车门,“上车吧,”娥子赶紧来扶英子,英子一头的大汗,娥子也一头的大汗。
司机喊着娥子先上车,好拉一把,娥子赶紧爬上车去,
“我的裤子湿了,”英子又说道。
“没事,没事,上去,赶紧上去,”司机也在帮着推英子上车,娥子在上面拉着英子的手。
“上来,没事,别想那么多,有什么事咱以后在负责,先去医院。”
司机师傅也上了车,娥子心脏还是在急速地跳着。
车快速得出了厂大门,娥子揽着英子,她的汗水流到了英子的肩上。她看得出英子很害怕,她在发抖。
“英子,别害怕,我就一会就到医院了,你坚持住,”
“娥子,我会不会死呀,我疼得很,哎呦,”英子又叫了一声。
娥子紧紧搂着,她也害怕,“你不会死,死哪有那么容易,一会就到了,”
英子咬着牙,汗水大滴大滴的从她的脸上流进她的脖子里 。“别担心,你是幸运女神,你看,天天都没有车,今天吴师傅就来了,”娥子说着,她鼓励着自己和英子。
“吴师傅,我们去总场总医院,她在那里检查的。”娥子对师傅说,“你知道路吗?天黑了,我也不认识路。”
司机看着这两个年轻女人,都吓得够呛。“我知道,一会就到了,我知道路,我开的快,”
车终于到了医院大门,司机先下车打开车门,扶着英子下了车,娥子也跳下车,她对师傅说:“师傅,麻烦你看着她点,她走不了,我进去喊一声。”娥子也不等师傅答应就撒腿往大门里跑去,
医院也下班了,这会大厅里没有几个人,娥子着急的站在大厅喊起来:“医生,医生,来人呀,医生啊!”她放开自己的声音尖叫着。
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从一个门里跑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医生,快啊,要生小孩的,走不了路,在外面,”娥子大声的说着。
医生大概见惯了这样的情况,就见一个人快速的反身回去,一个跟着娥子就往外跑,两人跑到车前,“这是怎么了?”医生问着。
“她今天摔了一跤,就肚子疼,”娥子还没说完,另一个医生就推着车跑了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英子放到了推车上,娥子跟着医生们就往里跑。
“足月了吗?”一个医生一边推着一边问着,
“没有,”娥子回答,
“几个月了?”医生又问,娥子没回答,几个月,几个月,她都蒙了。
“医生,马上八个月,”英子在车上回答。
到了妇产科,娥子看到楼道口写着,“王医生在不在,有一个早产的,七个多月的,摔了一跤,肚子疼得直不起来了,大概要生,”她又转身看着娥子,“羊水破了吗?”娥子愣着,啊!
“羊水?她刚才说她尿裤子了,”娥子回答。一个医生出来,检查着英子。
“羊水破了,王医生。”
“推进去,要做手术,要快,刚准备下班,这又走不了了。”
王医生看着娥子,“做好准备,要手术,她的家人在吗?”
“医生,她的家人不在,我们从酒厂过来的,”
“那赶紧通知家人,”王医生一边往手术室走,一边说着。娥子跟着跑上去。
“医生,不行啊!她爸妈是二场的,还是分场的,离得远。”
“娥子,娥子,你来,你给我签字。”英子疼的尖叫,对着一边的娥子喊道。
“你是她什么人?”王医生看着娥子问。
“我是她朋友,好朋友。”
“不行,你不行。你们单位领导呢?”
“领导?我找不到,领导下班了,医生。”
“她丈夫呢?”医生又问道。
“她丈夫,她丈夫,啊,她丈夫是部队的,在当兵,在乌市那面,来不及啊!”娥子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心慌意乱,完全失了分寸。
“军属?”王医生看着推车上的英子又说道:“做手术都有风险,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娥子站在那看着英子。
“娥子,保小孩,保我的孩子,我要保小孩。”英子对着娥子说。她躺在车上很无助。
娥子吼起来,“你在说什么,医生都要保啊,她。她,”医生看着两个年轻人。
“我说的,如果,不是绝对,但是有危险。”王医生再次提醒。
娥子一想到会没有了英子,她转身扑在推车上,拽着英子的手,“你要相信医生,不是绝对的,如果,必须,你得活着,啊,你得活着,不然赵振海回来看不到你,呜呜呜,”娥子哭起来,“那个,孩子还会有啊!”娥子看着医生,“呜呜呜,医生,你救救她,她啊,是,我的好朋,友。”
她又转向英子,“你,你,呜呜,求你了,英子,保大人,啊,英子,”
英子的眼泪从眼角狂泻出来,这是她千小心万小心得来的。她不出声了。赵振海,爸爸妈妈,她没力气吼,只能无声的落泪。
“医生,我来签,遇到危险,保大人,”一边的护士递给她一张纸,她颤抖着,眼泪模糊,写下自己的名字。她看向英子,她笑了下,轻声说:“你会没事的,一个小朋友也会没事的。”
娥子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凳子上,她浑身都在发抖,呆呆的望着那扇门,她心里祈祷着,“英子没事,小朋友没事,英子没事,小朋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