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正逐渐转暖,门前小树林的沟里春灌之后,那些小绿芽就冒了出来,太阳暖暖的晒得人总会犯困。
厂里又开始大批的翻晒蒸煮发酵封坛,新的酒正在酝酿中,冬酒已经装瓶正在往外批发。
娥子每天很忙,她也要去车间里观察每一道程序的完结工作,这是她跟自己师傅学的,春夏秋冬,每个季节出酒都是不一样,农作物品质不一产酒量也不一。
车间里热的她浑身汗腻,虽然这些事不归她管,可是她想多看看多观察下。其实她还没人家有些师傅闻闻摸摸就能说出个一二三,她知道经验就是摸索出来了。
跟厂长去出版社几趟,帮着确定那些照片和人物在报告文学里的安放位置,那么多照片,但凡内容符合都想放进书里,报告文学已经确定用杂志书刊形式来出版,这样利于照片插图也好看,然后就是选纸张,名字是厂长想的《溢香飘四海》,溢香酒厂,娥子觉得酒厂的名字取得也很诗意,厂长说酒厂的名字是罗老师起的。
报告文学就剩下印刷程序了。
娥子跟厂长跑了几次,才知道出本书也不容易,光一个书号都让厂长很为难,不想花钱只有跟人拼号,用人家的丛书号也得给钱,厂长早把那些繁琐的事情都跑完了。
今年的厂庆活动娥子没有时间参与,大概厂长真是要调走了,他今年把厂庆搞得很有规模,娥子没参加表演,却得到了领导们的表扬,今年所有的先进人物都上台领奖,娥子被评为三八红旗手先进工作者,厂里在这一天把她写的报告文学的稿酬当奖励发给了她。
娥子站在台上,接过厚厚的用大红纸包裹的信封,她又激动又兴奋,她拿着话筒,感慨万千,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拥有一笔那么厚的稿酬,虽然厂里说是奖励,可她很满足,自己又不是什么名人,厂里能用她让她来之笔给她机会她就该满足。
罗老师已经到总场机关大楼工作了,据说负责整个总厂的工业体系,今天他也来了,娥子看见他坐在看台的正中间,她心潮涌动,要不是罗老师,自己真不知道在干嘛呢!
罗德武看着台上的学生,一个小小的善举就让自己的学生熠熠发光,他也觉得自己算是慧眼识珠,名副其实的一个伯乐了。台上的学生激动的无以言说,台下的他也很激动,这孩子一步步走来不容易啊!明知道自己可以帮到她,却从不来求自己,他欣慰自己没看走眼。
娥子下台后来到最后面,大家跟她打着招呼,祝贺着她的言语,也有羡慕的眼光。她白皙的脸颊绯红如霞,一双大眼似乎也是光彩夺目。
她回到宿舍,她把门锁上,把大红包打开,把钱抽出来,她的眼睛生着花,成波说她看见钱就是一个财迷样,她捂着胸口,这是她的劳动所得,干嘛不财迷。两千啊!她数了一遍,要上两年班呢!
她把钱放进自己的小背包里,然后把背包放到和书柜下面的柜子里用新买的毛线盖住,锁上柜门,她站在那看了一眼,似乎不放心一般,又拉了拉锁子,她一直微笑着,这才出门锁门,回到会场。
她想等着会场结束,去找罗老师,罗老师以后肯定来厂里会更少了。
娥子一点也不想回家,她怕回去了又要面对爸爸的为难,妈妈的冷漠,现在家里就妹妹一个人在家,小弟是成人高考,所有学费都是自掏腰包,她知道爸妈负担重,所以过年回去的时候她给爸妈包红包。
自己的书得了稿酬两千,她存了一千死期,存了一个一千的活期,预备回去的时候带回去。
英子现在每个星期都会回家,这次她请了两天假,这两天她儿子就一岁了,娥子还给他买了一把仿真手枪和一个电动的小跑车让英子带回去。
星期天的早上,娥子不想起床,她拿起搁在枕边成波的来信,信上说他给他们税务所在街上要了两间正正规规的砖房,是以前的镇政府的房子,这样,他们税务所看起来就气派多了,以后上班都必须穿制服上班。
娥子想着成波穿着制服的样子肯定帅,高挑的个子,就是晒得太黑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他白净的书生相了。
她正百无聊赖躺在那,门外有人说话,她听着耳熟,怎么像弟弟正强的声音?
她竖着耳朵,“对,就是那间,应该没起床呢,你拍下门。”她听到隔壁同事的声音。
“好的,谢谢你,”就是正强的声音,娥子坐起来。
“咚咚咚,”轻轻的叩门声。
她赶紧爬起来,穿外衣,“是正强吗?”
“是我,姐,”
“你等会,我还没起床呢!”她穿上裤子。
她笑着来到门前,自己已经很久没看到弟弟正强了。
她拉开门,弟弟手里提着个包站在门外。
“姐,”正强看着娥子,姐姐越发的漂亮了,过去的眼睛总是透着忧伤,现在很透亮,光彩夺目。
“你怎么来了?不算正式毕业吧!”娥子担心着,一直都想问弟弟情况,可是因为妈妈她又不想问。
“还有两个月,”正强走进房间里。
正强个子健壮,还是那样,就是比以前白净点,浓眉大眼,四方脸,鼻子高挺,说不上他跟娥子哪里长得像,别人总说一看就是姐弟俩。
“你坐椅子,这里,”娥子让弟弟坐在自己桌子旁的椅子上。
她把被子叠起来,“呵呵,亏得英子回去了,要不都不方便。”她看着正强,“欸,怎么想着来的?是实习?你在哪里实习的?”弟弟在大学数学系,娥子不知道数学系应该是学什么?当老师?应该分配吧?
“我本来学的是教育,后来我又转成金融,”正强看着姐姐说道。
“金融?那是不是很吃香?分到银行?”她忽然知道为什么妈妈总想让自己跟那个王东强处对象了。
“呵呵,姐,金融包括很多,当然跟银行都相关。但是现在学这个的很多,没门路也进不了银行。”
“你是正规大学,也要靠门路?”娥子从桌子下拿出个玻璃杯倒了开水放到弟弟面前,然后坐到自己的床边,她心中是有失落的。
“姐,你还是天真,现在干什么不靠门路?”
娥子看着弟弟扯了下嘴,她没回话,感觉在弟弟面前自己很无知一般。
正强看着桌子上的书,他随手翻了下,“姐,你在上函授?”
“嗯,鲁迅文学院的函授班。”
“这个没用啊!又没有学籍,不认可学历,白花钱啊!”正强扭脸看着坐床边低着头的姐姐。
“我知道,我就一个高中生,学历那不得去上学才有嘛,我又没去,再说这也不算白花钱,学着玩嘛,反正也没事,也没多少钱。”她语气有些硬,她心中忽然伤感。
正强听姐姐说话语气不好,“哦哦,姐,”他放下手里的书,“我来看看你,很久没见你了,挺想你的。以后可能,可能,见的机会更少。”
娥子看着他,惊奇着,“看我机会少,你不回这里,在乌市找到工作了?”
“呵呵,姐,没有,给你说,我准备去深圳,”
“去哪?”
“深圳,我老师前年去的,我准备去投奔他。”
娥子站起来,深圳那么远的地方,她的脑子快速的旋转着,妈妈会不会崩溃?这可是她的房梁,正中间的那根顶梁柱。
她看着弟弟,完全不认识的一般。
“呵呵,姐,你是不是吓傻了。”
她是傻了,四年大学,这应该算是有勇气还是应该算是没本事?
“可是,妈妈,妈妈还在为你奔忙呢!”
正强看着姐姐,从小姐姐就很照顾他们。
每次两个人去拔猪草,姐姐都会用她那弱小的身躯背那绝大的背筐,让自己背小的。去戈壁地捡柴火也是自己捡满了背筐,然后就帮自己捡,从不管自己在戈壁地里抓小蜥蜴玩耍而耽误捡柴火。在爸妈面前也不告状也不贪功劳。
本该跟姐姐关系最好的自己,却因为爸妈的偏心跟姐姐隔了心,一想到姐姐他也很内疚,他们都想上大学,可自己去了,姐姐没去成,自己很自私。幸亏姐姐进了酒厂,做了检测员,不然自己该如何面对姐姐呢!姐姐混得好他才觉得自己的罪恶感少一点。
他笑了,“妈妈是妈妈,姐,我是我,你是我姐,我一辈子都记得。”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现在天气还没到热的时候,可他却觉得很热,感觉要出汗了。
“姐,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大家,看看你们,毕业了,我就直接去深圳了,给老师说好了。”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老师说那面需要大量的人才,只要自己有能力,都会找到工作,”
“我也想了,回来还得靠着父母找好的工作,咱家那情况,爸妈都是普通人,我知道妈妈逼你的事情,我可不想靠着这样的关系,那样我也活得不自在。”
娥子就看着弟弟说话,弟弟也是有志气的人。
“姐,我不能永远踩着你的肩膀,”正强说道。
娥子忽然落泪了,一直以来她对弟弟都是一种纠结的感情,她不怨恨弟弟去上大学,可是她却怨恨妈妈总是为了弟弟来牺牲自己。
“姐,你别难过,只要你好,我,我相信自己会闯出来的。连姐姐都能靠自己闯出自己的世界,我是男人,更应该可以。”他健硕的身躯显得很刚毅。
娥子抹一把眼睛,一张阳光般的脸没了泪痕,“嗯,肯定行,”
“嗯,不过,姐,你不要告诉爸妈,我不想他们知道,免得闹腾,”正强看着姐姐拉开窗帘,阳光进来,一地的温暖。
“那,以后,”娥子。
“以后再说,你就当不知道,我给妈妈说了不回来,她以为我在外面找到好工作了,”他站起来走几步,来到后面的桌子前,抬眼望着后窗外面远处的围墙。心想姐姐没去上大学,就憋屈在了这一方土地上。
他低声说:“你别在乎妈妈怎么想,你就想你自己就行了。你又不是救世主,干嘛让你承担那些结果?”正强笑起来,感觉这个比喻很好。
娥子也笑了。
娥子带着弟弟厂门口的饭店吃饭,下午她跟着弟弟坐厂车到了州上,她去银行取了存的活期存款的钱,递给弟弟。
“正强,既然你有了想法,那就去为理想闯荡,这个钱是我的稿酬,我准备带回去给爸妈的,正江在上成人大学,小妹又在学绘画,家里费钱,”
“啥?稿酬,姐,你都能挣稿酬。还这么多?”正强瞪着眼睛,惊异着。
“这就是我上函授的结果,只要学习了,就会有收获的。嘿嘿,可别小瞧你姐我。”
“姐,那我也不能拿你的钱,你还是带回去给爸妈。我这两年没敢乱花钱,也打工挣了点钱,应该是够了。”他推过娥子的手,没接。
娥子又递过去,“你拿着,钱要用在刀刃上,出门在外,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穷家富路,要不是挣了稿酬,我还没能力给你呢!嘿嘿。”她硬塞进弟弟的手里。
正强看着在自己面前娇小的姐姐,自己却要从她的手里接过钱,他觉得自己的手很重。“姐,我,”姐姐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那份难堪。·
“别不好意思,拿着,到了外面,记着来信,深圳肯定是好地方,也肯定是个机会多的地方,但是也肯定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你一定要扛住一个个打击,不能退缩。搞好人际关系,别在乎别人说你什么,多做事,别怕吃亏,记着爸爸说的一句话,吃亏是福,福气攒多了好运就来了。”
秦正强从来没觉得姐姐懂这么多的道理,这一定都是姐姐这几年经历的事悟出来的。
送走弟弟,娥子准备赶厂车回到厂里,没什么非要买的她不喜欢逛街,她在等车点耐心的等着,大树下已经有几个同事,都是下面农场里的同事们。
“秦秋,刚才我看见你跟一个壮壮的男人一起,那是谁?”酿造车间一个师傅问着,娥子跟他熟悉,经常一起在封坛车间里闻酒香的张师傅。
她走向张师傅,带着一副太阳镜,穿着一条连衣裙,裙子还是以前成波买的,都好几年了,她没舍得淘汰。
“张师傅你回家了?”她走到张师傅几人站的树下。“太热了,不出来没感觉。”她自语道。
她笑着对那些人说:“哦,你们说的那是我弟弟,今早来厂里看我,在乌市上大学,要毕业了。”
一个女同事看向娥子,“怪不得,我说就是你弟嘛,你俩长得挺像,他们还不信。”
“谁知道,他长得壮壮的,可谁看了都说我俩是姐弟,”娥子说道,看向公路的前方。
弟弟一定会有他的前途,娥子想只要有方向,那就一定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