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寂静无声。
怀驰的胸口急剧地上下起伏,那目光极其敏锐,似乎可以透过生死的界限,无视阴阳洞察丁宴溪的存在。
恍惚之间,丁宴溪真有一种在和怀驰对视的错觉。
毋庸置疑,这绝不可能。
面前那只手很快穿过丁宴溪的面庞,慢慢地又收了回去。
怀驰低垂了头,发出一声很长的叹息。
丁宴溪看着他又走回木桶旁边,拾起板凳上搁置的衣物穿好,再慢慢洗净脏污的脚底,擦干后穿好布鞋往卧室的方向走。
丁宴溪跟在怀驰身后。
怀驰吹灭油灯,头发未擦干,他就干脆利落地往稻草床上一躺。
紧接着他随手揪起旁边的稻草盖住脸,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在念叨什么。
大概是在念叨丁宴溪?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的动静彻底消失。
丁宴溪飘到怀驰的身侧坐下,等听见旁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后,他这才敢伸手碰怀驰的头发。
一股黑气绕上怀驰的发丝。
没多久,那还淌着水珠的头发变得干燥清爽。
丁宴溪很久未有这般安宁的时刻,他静静看了会怀驰,然后从胸口的衣襟掏出那两样物件,皱着眉头苦思。
这种积攒功德的方式过于超乎寻常,不是他这般的鬼魂所能理解的。
丁宴溪飘上屋顶,身上的鬼气缠绕住这间茅草屋,风雨彻底阻隔在外,再不能破坏这屋子分毫。
丁宴溪左手拿着木鱼,右手拿犍稚。他嘴里念念有词,用力平稳地敲击着,由缓入急,渐渐加快速度。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天际露出一抹白。
[叮——功德加一。]
丁宴溪收好木鱼和犍稚,晃晃悠悠地飘回怀驰的卧房。
窗外的晨光照亮了卧房的一角。
那些断断续续、不甚连贯的梦境时常折磨着怀驰反复苏醒。
出乎意料的,昨晚什么梦也无。
怀驰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差点撞到了刚飘过来的丁宴溪。
丁宴溪往旁边飘了一步。
只见怀驰一把掀开底下的稻草,探进脑袋张望,呼喊着:“丁宴溪,快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丁宴溪:“……”
这还没完。
怀驰紧接着又走到桌子旁边,脑袋探进桌底,又开始呼喊,“丁宴溪,快出来!你肯定在这里。”
“丁宴溪!”
“丁宴溪?”
“丁宴溪。”
……
卧房本就没几样东西,怀驰硬是一个个掀起来,不厌其烦地喊丁宴溪快出来。
搜寻无果后,怀驰跑进厨房,看见自己昨日换下的衣物和没倒的洗澡水又是一阵叹息。
没心情再找丁宴溪,怀驰单手提起泡澡的木桶,跑去后门倒水。
倒完水回来,怀驰蹲在门口认真地搓洗衣服,等晾好衣物,又拾起扫帚将屋子打扫干净。
忙活完这一切的怀驰回到厨房,再掀开比自己脸还干净的米缸后,脸上终于露出浓浓的郁闷和失落。
“得,干干净净,饿死老子算了。”
怀驰叹了口气,又开始自言自语。
“这都七天了,丁宴溪你怎么还不回来?”
怀驰有些想哭,可他不允许,即便丁宴溪离开前说那样伤人的话,他都硬是没能哭出来。
短短几日,怀驰已不知痛过几回。对丁宴溪越有情,那些不堪回首的争执吵闹便越惨痛。
他和丁宴溪人鬼殊途不同归,分歧抵达到一个顶端,便会彻底崩裂。
怀驰的脸庞流露出深深的倦怠,他呆呆地举着米缸的木盖,过了很久才轻轻盖回去。
丁宴溪无言地凝视着怀驰,痛苦的情绪汹涌而至,可同样的悲伤不能够再让怀驰经历第二次。
怀驰给予他的情感,丁宴溪无法偿还。
怀驰离开厨房,沿着丁宴溪记忆里的那条路,走到了溪河边。
昨日,丁宴溪便是在此地复生的,他飘荡在这溪河,独自回忆了很多很多的往事。
很多模糊不清的记忆都深深刻在心底,大概再也不会轻易遗忘。
怀驰坐在溪边,他对着水面照镜子,轻轻用手指捋顺发丝,发觉和平时似乎不太一样。
如果叫他说出哪儿不一样,又偏偏说不出来。
丁宴溪盯着水面上映出来的那张模糊面容,对上那双眼睛,他又觉得仿佛在跟怀驰对视。
怀驰简单地绑好头发,寻了几根树枝,脱掉布鞋下河。
叉鱼的秘诀就是快准狠,这对怀驰来说不算难事。
图个方便,怀驰直接在溪河边上生火烤鱼。
丁宴溪在四周飘荡一圈,无意看见溪河的木桥上跌跌撞撞地走来一个乞丐。
怀驰抬头看见那乞丐时,热情地招呼他过来。
“嘿老方!过来吃鱼吗?”
乞丐的脸脏污到看不清模样,衣服破烂到堪堪遮掩身体,头发缠结成几团块状,往天上翘老高。
乞丐走过来坐在怀驰的旁边。
怀驰什么时候认识的乞丐??
丁宴溪紧紧皱着眉头,眸中显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他挤进两人中间,试图把那乞丐挤远一点。
方丙浑然不觉,反倒是又靠近了怀驰些许的距离。
怀驰翻动着烤鱼,想起和方丙结识的过程,忍不住唠叨几句。
“老方,你又来这边乞讨吗?我都跟你说过,这边只有我一人居住。你要讨银子自然要去城镇上,而不是来这破烂地。”
方丙乐呵呵地说道,“闲来无事罢了,我今日不乞讨,只跟你叙旧。”
怀驰笑了一笑,“怕是你要白跑一趟,我可没什么闲工夫叙旧,吃完鱼还有大把的事要忙。”
方丙转过脑袋看过去。
丁宴溪警惕地盯着方丙,总觉得这乞丐似乎是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快到无法捕捉,快到毫无痕迹。
“见你无事,这旧便叙完了。”
“哎呦,我能有哪门子事?”
“有没有,我一看便知。”
怀驰总觉这老乞丐意有所指,但他琢磨不出来,只能随意应和了几句。
鱼烤熟后,方丙讨走一串鱼便离开了。
怀驰的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右侧,他将右手中的那串烤鱼递至左手。
怀驰使用左手吃起鱼来有些费劲,显然是不趁手的。
坐在怀驰右侧的丁宴溪愣了愣,总感觉他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现身,但仿佛他的存在已经无处遁形。
丁宴溪此刻终于确认,怀驰似乎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那感受有多深刻便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