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十七已是浑身乌紫,身体冰冷得如同坠入冰窟,湿淋淋的冷汗浸透了单衣。
娄钦言放轻了手脚,帮莫三十七脱下湿透的单衣,拿热毛巾给他擦拭身体。
沈骁坐在一旁,又快又稳地在莫三十七身体各处的穴位上扎满了针,暂时封住三十七的经脉后,他将重新培育出来的子蛊引入莫三十七的体内。
娄钦言不知道沈骁想出来的法子竟然是这般冒险,他还记得这子蛊也是会蚕食血肉的。
虽沈骁重新培育出的子蛊并无此害,但这从没有人试验过的事情娄钦言不敢轻易让莫三十七涉险。
莫三十七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事说出去绝没有人会相信,可他确实受命运所眷顾,重新获取的这条性命极其顽强。
他不觉得这是冒险的事情,哪怕只有一丝一毫成功的可能性这都不算冒险。
莫三十七不知道沈骁给他喝了什么东西,他混淆了现实和梦境的界限,他知道他躺在床榻上,却又仿佛深坠冰窟一般。
他浑身发冷,他从未想过他会有害怕寒冷的一天。
可莫三十七能忍,即便浑身冷得快要僵硬掉,面上绝无丝毫痛苦的表情,也或许可能是冻得全身上下都无法动弹,只能这般纹丝不动了。
莫三十七听见娄钦言不太平稳的呼吸声,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过去,想要逗娄钦言笑一笑。
“如果我是一块石头,我是不是就不怕冷也不怕疼了?”
“傻子。”
娄钦言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莫三十七感觉有东西在他体内蠕动,他紧紧闭上眼睛,说道:“我可能要做一个梦。”
“好三十七,梦醒了一切就好了。”
刀光一闪间,莫三十七一刀扎破黑衣大汉的喉咙。
他下意识摸了摸溅到脸上的血液,这粘腻的触感像是打破了某个封锁内心的禁制。
莫三十七神色微变,他搓着手指头不知所措,随后扭头看向站在不远处凝望着他的人。
“无名氏,回来。”
莫三十七闪身跃至那人的身前。
“我不需要你帮我杀人,明白吗?”
莫三十七扫视一圈周遭为娄钦言奋不顾身、拼死拼活的护卫,漠然地点点头。
“明白。”
娄钦言轻声笑了笑:“不,你没明白。”
娄钦言脸上露出的温柔笑容不似作伪,至少此时的莫三十七分辨不出来。
“我为什么没明白?”
“你刚刚杀的那个人是可以杀的吗?或者说有人叫你去杀那个人么?”
莫三十七神色微冷,他越过了心中的界限,沾染上了不该沾染的血液。
并没有人要求他杀那个人,是他自己想要杀的。
他只是记得那个黑衣大汉是先前要对娄钦言行不轨之事的人,虽然后来阴差阳错中招的是他,行不轨之事的也是他。
要怪就只能怪那个人运气不好,莫三十七听力极其敏锐,那张脏嘴里吐出来的污秽之言,他听得清清楚楚。
“我是个刺客,人我想杀就杀。”
“哦是吗?”娄钦言瞳色略浅的眼眸看向他,只见这人目光闪动,显出摆在明面上的狡黠神情。
莫三十七深感不妙。
娄钦言朝院子里随手一指,淡淡道:“那你杀了她。”
莫三十七抬眼望去,是他中了箭伤后,每日给他送洗漱水的丫鬟。
他默然不语。
“罢了,换一个。”
娄钦言存了心试探他,随后又轻飘飘地指了其他人。
莫三十七顺着娄钦言的手指将目光移动,这回指的人跟他毫不相干,他面生得很。
正因为毫不相干,故此莫三十七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他冷漠道:“我只杀我想杀的人。”
娄钦言笑得眉眼弯弯,随后指向了自己,道:“我就站在这里,这么多天,你为何还不动手?”
脑中的画面急急流转。
莫三十七动手了。
他有生之年,从未如此后悔过,后知后觉的悲怆涌上心头。
他这才知晓,他犯大忌了,他真的动情了。
一滴泪缓缓滑过脸侧,滴落在娄钦言葱白的指尖上。
娄钦言怔了怔,他用手指轻轻拭走莫三十七眼角的泪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那只引入体内的子蛊将莫三十七身体里潜藏的蛊虫硬生生逼出来,最后将其啃食干净。
沈骁将莫三十七身上的针一根根取下,取出最后一根时,莫三十七痛呼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沈骁看了他们两眼,收拾完东西走出屋子,顺带把门合上了。
娄钦言轻轻将莫三十七扶坐起来,手掌覆至莫三十七的后背,把自身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渡过去,这副僵冷到像是死过一回的躯壳终于回暖。
莫三十七心有余悸地瞪着虚空,方才若不是808提醒他刚刚是梦,他或许会成为在梦中死去的第一人。
“娄钦言。”
“我在。”
“娄钦言,你先前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了。”
莫三十七垂下眼皮,一字字道:“我从没替你杀过人,我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我自己。那个人,是我自己想要杀的。”
娄钦言记性好,他知道莫三十七指的是哪件事,可其中的深意并不能领会。
“他跟你无冤无仇,你……”
莫三十七转过身,紧紧抓住娄钦言的双手。
“有仇,你可记得我们的第二回?本来在你屋子里等你中招守株待兔的人是他,不是我。我把他打晕扔了出去,但中引香散不是我的本意。我中了药才知道他想对你做什么。”
娄钦言笑了笑:“我知道房里有人。”
莫三十七眉头紧锁,面露不满:“你知道你还推开那扇门?”
娄钦言解释道:“我知道那些计谋,知道那人是细作。我时刻关注你的动向,猜测到里边换成了你,所以才推开门。你明白了吗?”
莫三十七伸手抱住他,还是不太满意,问道:“那你要是猜错了如何是好?”
“猜错了我也有办法脱身。”娄钦言轻轻摸了摸莫三十七的头发,“三十七,你忘了么?先中药的是你并非是我,我进去前掩住了鼻子。”
“可是,我把你的手拽下来……”
莫三十七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对这事的在意,他只好紧了紧娄钦言的腰身,下巴在人耳朵旁边乱蹭。
“怎么就突然一根筋呢。”娄钦言亲了亲他的脸,安抚道,“这事你情,我愿。”
莫三十七大概是做梦有点儿魔怔了,光记得先前的事情,忘记那些事早就已经过去,在这些日子相处的过程中早就翻篇了。
他抬起头,伸手捏住娄钦言的下巴,正打算亲过去的时候,恍然想起——
“不对,娄钦言,我先前问你,你不是说第二回你忘了吗?”
娄钦言笑了笑,风轻云淡道:“哦,还记得啊,那是骗你的。我还以为你傻了,梦了什么,醒过来就不太对劲。”
“做了个不幸运的梦。”
莫三十七笑着将唇瓣贴过去,含糊道:“看见你果然就好了。”
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