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珞望着它的眼瞳，又问：“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没有。”巨龙说。
    “您在这里待了多久？”
    它待了多久呢？连巨龙自己都无法说出答案。
    海珞见它沉默，于是跳到了下一个问题。
    他一连问了许多无关紧要的问题，巨龙逐一回答，但都是相当简略的答案。
    直至巨龙的眼神越来越涣散，像是在回溯记忆的过程中做了一番旅行。
    在这个童话世界不可思议的事情真多，巨龙发现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它看到它那美丽的花园，看见在花园里玩耍的孩子们。
    蔚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孩子们在花园里旋转着，旋转着，一直充满着欢乐。
    它看着他们，孩子们也看着它。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它被传成吃小孩的怪兽。
    它觉得自己很冤枉，本龙明明是吃素的!！
    这是巨龙第一次发现原来它的面孔是那么刻板，每一个生灵都固定了惯常思维的程序，却独独遗漏了它的。
    人们驱逐它，族群忽略它，它守着自己的花园却一次次被找上门来挑战。
    ……
    过了很久很久。
    巨龙缓缓从记忆回溯中脱离，就如海珞所说，这是一种注视世界的能力。
    可它因为这种能力受过太多的苦难，尝过太多的委屈，它并不想共情除自己以外的任何生灵。
    见巨龙凝滞的眼瞳恢复转动，海珞问出他最需要答案的问题。
    “您为什么要掳走特拉加王国的公主？”
    巨龙已经没那么抗拒，事实上它从来没有发生过改变，它宁愿打造一个迷失森林，建构一个梦境躲着休眠，也不再愿意回归现实跟前来挑战的人们打得两败俱伤。
    为了从人类身上所能看到的那些善良，它不愿意痛下杀手，但再继续这样下去，它会死的。
    巨龙冷哼一声，语气生硬地回答了海珞的问题。
    “她自己要闯进来的，因为祝福的庇佑，她成功走出迷失森林，闯入了本龙的梦境。本龙把她轰出去，她留在山洞不愿意离开，异想天开地想要请本龙出去，大言不惭说要帮助本龙。帮助？恰巧本龙的梦境缺少一个守卫，所以本龙就善心大发地便宜她了。”
    海珞仔细观察着巨龙身上的伤势，再不治疗，或许会落下病根，也可能会活不长久。
    公主可能是得知了西西比亚巨龙的真相，所以特意前来提供帮助的。
    可惜的是，西西比亚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的善意，并且它如今身受重伤虚弱无比，承受不起出去后被人杀害的风险。
    毕竟巨龙身上的龙鳞、血液，甚至是血肉，对人类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让一个有祝福庇佑的公主作为梦境的守卫，您这是避免别人再次闯入您的梦境吗？”
    巨龙微微点头默认，它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黑宝剑，冷哼了一声。
    它的梦境在没有守卫之前，闯入过不少人，无一没有例外被它驱走。唯独黑宝剑的意识无法驱走，随心所欲地在它的梦境中畅游、探索。
    黑宝剑的意识过于顽劣，甚至可以破坏它的梦境。
    巨龙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于是在公主送上门后，它夺取她的记忆，篡改她的意识，在她身上加注法力，让她顺利成为梦境的守卫。
    而后这也导致黑宝剑探索完它的梦境后发现出不去，即便找到通道也出不去，这都是守卫的缘故。
    来龙去脉都彻底搞清楚。
    海珞思索了一番，说道：“我们帮您治好伤，并且帮您完善梦境，保证不会再有人闯进来伤害您。如此作为交易，您能答应解放公主殿下吗？”
    “你能保证本龙的梦境不会再有人闯进来？”
    海珞虔诚地向巨龙行了一个骑士礼，微笑道：“是的阁下，我保证。”
    巨龙沉默了一会。
    它缓缓道：“本龙勉强答应了。”
    灰令箭已经耗费所有药物帮它治好了外伤，内伤需要巨龙独自静养调息。
    海珞只需要帮巨龙完善梦境，他深吸一口气，将怀里的灰令箭抱去远一点的地方放下，轻轻揉了揉灰猫脑袋，语气温柔地叫他待着别动。
    灰令箭一脸懵地点点脑袋。
    海珞重新走到巨龙面前，忽而撕开半条裤子露出底下的皮肤，用法力凝出一捧海水浇在自己的腿上，他人类的双腿立即恢复成鱼尾的模样，裤子破裂成碎片。
    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海珞果断又利落地摸上鱼尾，把隐藏在深处的深蓝色鳞片用力地拔了下来，鲜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在飞扑过来的灰猫身上。
    灰令箭愤怒地大喊：“海珞！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海珞双手捧着鳞片，闭上眼眸，低声吟唱着歌儿，无比虔诚地将自己的鳞片献祭出去，求取巨龙的愿望成真。
    他手中的深蓝色鳞片发出耀眼的光芒，轻巧地飞了出去，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融进了巨龙头顶的透明光球里。
    灰令箭的黑眼睛不停地掉着眼泪，紧紧抱住海珞的鱼尾，四肢并用地试图爬上去，无一不例外地滑了下去。
    海珞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无比，他强撑着没有倒下去，完成献祭后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将灰令箭抱起来，先发制人地低头吻住灰令箭的眼睛。
    “灰令箭大人，对不起。”
    灰令箭的气话全部卡在了嗓子里，一骨碌咽了下去。
    海珞吻掉他所有的眼泪，勉强保持微笑地看着他说：“请不要生气。”
    他气呼呼地用爪子轻轻拍了拍海珞的脸颊，“海珞，你做这种事你要跟我商量。不然……”
    海珞始终注视着他，很温柔，很无懈可击。
    灰令箭顿了顿，偏过脑袋不看海珞的眼睛，内心感到无比地难过，郁闷道：“不然，不然你就是不信任我！”
    海珞用脸蹭了蹭他，温声说：“我保证。”
    灰令箭现在不吃这一套，他的药物和魔法药水已经用完了，得赶紧回去给海珞治疗才行。
    “回去再跟你算账。”灰令箭从海珞怀里挣脱，姿态轻盈地跳到地面，飞快地朝黑宝剑的方向跑去。
    海珞重新将目光放在怔愣的巨龙身上。
    “巨龙阁下，我已经完成我的承诺。”
    海珞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巨龙发自内心地尊重他。
    巨龙金红色的眼瞳发出一道白色的光束，穿过洞穴阴暗潮湿的通道，朝公主的方向飞去。
    良久后，巨龙也完成了自己的承诺。
    在海珞临走前，它瞥了一眼站在黑宝剑旁边的灰猫，困惑道：“那只灰猫其实是人，对吗？”
    海珞满足了它的好奇心。
    “是的阁下，他是我的配偶。”
    得到答案，巨龙满意地潜进沼泽。它就知道，它什么没见识过，偏偏没见过会说话还会魔法的小猫咪。
    灰令箭被盯得浑身哆嗦了一下，他转过脑袋，目光恰好撞进巨龙金红色的眼瞳里。
    恍惚了一瞬，灰令箭眨了眨眼睛，看见海珞朝它的方向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