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这件原本就宽松的长袖衫在被阿马杜扯掉一片衣角后,又被司机撕破了领口,现在不过是勉强蔽体而已,若是不披上他的衬衣,等天亮之后就只能以这副尊容回去了,这无疑很危险。
路秘书神态可亲地看着我穿好衬衣,然后温声问道:“你跟我们一样,也是中国人吧?是遇到什么麻烦,所以要隐瞒身份么?”
她一边说一边目光柔和地端详着我的脸,显而易见的是在确认我的身份。
我迅速头脑风暴了一番,眼见中国人的身份已经暴露,再狡辩反倒显得有鬼,索性兜圈子道:“抱歉,之前是我有所隐瞒,但这片地区一直很动荡,我也是没办法。”
路秘书对我的理由表示了充分理解:“也是,你一个年轻女孩子,是该谨慎一些,今晚一定吓坏了吧?要不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报平安?”
我知道她是在试探,摇头道:“不用了,再说手机一丢,我也记不清他们的号码。”
“唉,这确实是麻烦……”路秘书惋惜一声,听起来并不在意地换了下一个话题,而我则是将心提到嗓子眼,谨慎应付着话里每一个可能存在的坑。
我们交谈期间,车里再没有其他的声音,阿马杜专心致志地旁听,容熠川则是将双手环抱在身前,垂眸做闭目养神状。
一切都如此平和,可我再清楚不过,这只是假象罢了。
只要我的视线从前方后视镜上离开,就会有无形的视线落在我身上,而从角度上推断,能这样做的人唯有容熠川。
他没有跟我搭话,甚至没怎么看过我,但却比路秘书还要来得更怀疑我的身份。
我在心中叫苦不迭,回答那些看似家常的问题时,态度也越发审慎,但这两天又是疲于奔波,又是差点被人活埋,精力难免不济,终究还是在回答惹上那些人的原因时磕绊了起来。
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他们我是被牵扯到别人的家务事里去了吧?
坐在我右侧的阿马杜见我答得犹豫不决,以为我是疲惫过度,连话都不想说了,毫无默契地替我回答了路秘书的疑问:“姐姐只是来画画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给他作证。”
他说得情真意切,就差当场发誓了,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
我周身疲惫一扫而空,瞬间提起了万分的精气神去应付接下来的麻烦——容熠川早在识破我的真实身份时,就对徐泠然的一切了如指掌了。
他是知道我会画画的。
我在法国留学期间,就是学画画的。
后视镜中,本该假寐的容熠川果然抬眸看了过来。
几乎就在阿马杜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他放弃了维持漠不关心的表象,望向我的目光中有审视也有怀疑,但更多的似乎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这不是我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类似情绪了,只是时至今日也没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容显死在了牢里,容熠川跟莫荔更是已经修成正果,他的余生应该不再有任何值得惆怅的事了才对。
我对上他的目光,故作尴尬的解释:“虽然很难为情,但我确实是为了钱在路边给人摆摊画画来着,本以为能赚点路费,没想到……嗯,总之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我这次死定了。”
容显没有回头,单就是抬眸望着后视镜里的我,他缓声开口,主动同我说了坐进车里以来的第一句话:“你这个赚钱的方式倒是很别致,我认识一位故人,她也会画画。”
我干巴巴的笑了一下:“真巧,您是大老板,认识的朋友一定画得比我好,一幅画估计就抵得上我画一辈子了。”
虽然容熠川不见得对我的画有印象,可我还是不失庆幸的想,得亏他不是在玫瑰园里遇到的我,否则阿曼达的肖像画摆在眼前,有些事就算赌咒发誓也无法取信于他。
容熠川没对我试图结束对话的奉承做出任何反应,他又问:“你特意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就为了过来画画赚钱么?”
我看似随意,实则字斟句酌地说:“我是来旅游的,只是后来脱离了旅行团变成自由行,所以不得不想办法赚点钱,好在回去之前有多逛几个地方的路费。”
每年的动物迁徙季是坦桑尼亚游客最多的时候,旅行团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哪怕手眼通天如容熠川,想要把游客名单挨着查一遍也是不可能的事,况且我还有个没拿出来的杀手锏。
“这个理由倒是新鲜。”容熠川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
我佯装没听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打了个哈哈把这个话题糊弄了过去。
事已至此,我在容熠川心里一定已经是骗过他一次的可疑之人了,他会选择相信我反倒显得奇怪,最好的结果就是趁他不注意,带上阿马杜悄悄地溜回村里去。
我计划得十分周全,但变化还是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容熠川早料到我会存着逃走的心思,一回到酒店就对路秘书吩咐道:“时间不早了,给那个小孩开间房,让他先去洗漱吃饭,然后回去睡一觉吧。”
阿马杜受宠若惊,很郑重地向容熠川道谢。
我以为机会来了,也跟着说了谢谢,然后就要跟阿马杜和路秘书一起走,但容熠川忽然转过身,毫无征兆地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
他掌心里熟悉的热度烫得我瑟缩了一瞬,在试图甩开他而未果后,我做出茫然姿态看了过去,疑惑道:“容总,您这是……”
非这样装傻不可,否则有些事就要露馅了。
容熠川沉默不语,直到路秘书带着阿马杜走远了,他也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而是手上微微施力,拉着我往酒店顶楼方向去了。
先前令阿曼达迟疑许久,实在是不舍得下手开的总统套房就位于这一层。
我在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慌张道:“容总,您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