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提之前的事了。”
这是沈沛安今天说的第五句话。
任栩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原来在沈沛安的心里，一直很抗拒提起过去。
但医生说，沈沛安现在这种情况，精神感应迟钝，如果能给予适当刺激，有利于意识的复苏。
“我们之前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呀，”任栩笑着，语调温柔：“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吗？”
沈沛安只是内心封闭，但并没有失忆，被这样一问，九年前的回忆一下子不受控制的涌进脑海里。
他和任栩的初遇的并不浪漫，但却多了些造化弄人的巧合。
任栩知道他想起来了，故意说：“如果我当初晚到一分钟，没有抢你的烤鸭，我们是不是就那样错过了？”
沈沛安面无表情地阖了一下眼睫，是的——他和任栩的初遇起源于一只烤鸭。
那时候他才大一，对京城的一切都不熟悉，恰好要去校外办点事，临走时舍友说校外有一家店的烤鸭特别好吃，让他帮忙捎一只回来，他答应了。
办完事，他去到那家烤鸭店，烤鸭店生意很红火，排队的人很多，他排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他了，还剩下最后一只烤鸭。
店家把烤鸭从烤炉拿出来：“小伙子运气真好，最后一只鸭子皮又香又脆，保准你吃了还想吃！”
沈沛安笑笑，拿出钱包准备付钱，一只手拦住了他。
“同学，这最后一只烤鸭，你让给我怎么样？”
沈沛安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那是他看向任栩的第一眼。
——任栩站在他旁边，浅浅地笑着，逼近一米九的个子，挡住了店内暖红色的灯光，投射的倒影拓在沈沛安脸上。
沈沛安看见了一张很惊艳的面庞，不是帅，是惊艳。
不同于那种特别英俊的长相，但也绝不是阴柔和娘，任栩的眉眼天生微微上挑，一双狭长的眸子潋滟而妖冶。
“让、让给你？”沈沛安从惊艳中反应过来。
“对，”任栩补充：“我家里有长辈特别好这一口，你把这只烤鸭让给我。”
沈沛安犹豫了：“可是我也是帮别人带的，而且还排了好久……”
“我补偿给你十块钱，”任栩说。
沈沛安有些不高兴了，他又不缺钱，而且这根本不是钱的事。
任栩抢先一步付了钱，“老板，帮我打包起来。”
沈沛安不满：“我先来的。”
任栩耸耸肩：“我钱都付了。”
老板大概也和任栩认识，当然会偏心，把本该属于沈沛安的那只烤鸭递给了任栩。
“你是大学生吧，”老板开始打马虎眼：“你明天过来，我给你优惠。”
沈沛安那时候还年轻，也会计较，被气得转身就走。
“喂——”任栩追上去：“这位同学，别这么小气嘛。”
沈沛安不理他。
任栩把二十块钱塞在他手上：“这个算我补偿给你的，够你斜对面鸭货店买两根鸭脖了，那家鸭脖也挺好吃的。”
说完，不等沈沛安拒绝，他就率先转身走人了。
沈沛安拿着二十块钱，总不能扔了，于是真打算去对面鸭货店买两根鸭脖带回去。
在过马路等红灯的时候，旁边突然窜出一个人，抢走了他的手提包。
他所有东西都在包里，尤其是刚打印的两份重要资料。
那个时候沈沛安的体能就不行，1000米体测更是跑出过五分钟的“好成绩”，根本追不上那个小偷。
然后很烂俗的情节就来了——小偷逃跑的方向和任栩离开的方向一致，逼近一米九的个子，外加体力压制，任栩几乎是一手提着烤鸭，单手擒住了小偷，把手提包帮沈沛安抢了回来。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如果任栩不抢沈沛安的烤鸭，就不会给沈沛安二十块钱，沈沛安就不会去等红灯买鸭脖，也就不会遭到小偷。
无形的命运之手推动了他们的相遇。
“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
“人大。”
“人大离这儿二三十公里，你特意过来买烤鸭？”
“我在附近办事，帮我室友带的。”
“我知道附近还有一家好吃的烤鸭店，我带你去。”
“……那你为什么不要那一家？”
“还在生气呢，我家里人就爱吃这家的，我有什么办法。”
“好吧。”
然后，沈沛安就真的一边和任栩聊着，一边跟着对方去了另一家烤鸭店。
“你叫什么名字呀？”
“沈沛安，丰沛的沛，平安的安。”
“我叫任栩，任意的任，栩栩如生的栩。”
“任栩，刚才真的谢谢你……”
“沈沛安——不客气！”
……
回忆结束，沈沛安似乎笑了一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呀，很久了……”任栩也微微感慨着：“但你还记得，我也没有忘。”
沈沛安不说话了，其实关于任栩的一切，他都没有忘，好的坏的，一律刻骨铭心。
“沛安，”任栩故意继续找一些回忆性的话题：“其实第二次见你就该问你了，但我现在才想起来——那天你带给你室友的烤鸭好吃吗？”
沈沛安沉默了许久，终归还是回答了：“我给方坪带的，你不妨去问他。”
“那我就默认你没有尝到了。”任栩说：“现在那家店还在，你要尝尝吗？”
“尝哪一个？”沈沛安问他：“尝我自己去的那家，还是你带我去的那家？”
这两家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他自己去的那一家是他原本的人生轨迹，任栩带他去的那一家，是他因任栩而迷失的人生轨迹。
如果当初他没有遇到任栩，人生自然会大不一样。
至少，他会坚持自己的理想，在自己喜欢的法律专业深造，成为一名伸张正义的律师。
任栩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堪，语气忐忑地问：“你想尝哪一家？”
这个问题，犹如变相在问沈沛安，遇见我，爱上我，你后不后悔？
沈沛安垂下眼眸，几不可闻地问：“重要吗？”
过去无法改变，未来无法掌控，事情都已经成这样了，都不重要了。
“重要。”任栩执着地想要知道沈沛安的答案。
“可是……”沈沛安摇摇头，苦涩的声音里夹杂着无可奈何：“……我根本就不喜欢吃烤鸭。”
他不喜欢吃烤鸭，所以选哪一家都不重要，选哪一家都是被命运推着走，然后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被命运狠狠抛弃，堕入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