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兵的左手缩着，用右手手肘抵着地板，半仰着头，面容惨淡无比。
幽暗的地下室很安静，安静到能听余兵的喘息声。
我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蹲下身，对余兵说：“你老老实实跟我讲清楚鸡婆在哪里，我可以放了你，我没想过搞你，也没有搞死你的必要，但你要跟我斗伞法（开玩笑），吃亏的是你，晓得不？”
余兵依旧沉默着，他的侧脸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遮挡着，我看不清他的全脸，但能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挣扎与纠葛。
吃里扒外、勾引二嫂、出卖兄弟，这三样绝对是混黑道的大忌，但凡碰上一样，就别想在道上混下去了。
作为鸡婆的铁杆马仔，我绝对相信，余兵是知道鸡婆行踪的，但余兵如果出卖鸡婆，余兵也就不用混了，鸡婆容不了他，传出去，他在道上名声也不好听，也混不下去。
名声，也就是口碑，对任何一个行业来说，口碑都是一种隐形的财富，黑道，亦然。
出卖鸡婆，余兵混不下去，反之，他活不下去。
而今这个时代，这是一道很容易的选择题。
我以为余兵能做出选择，然而，足足等了十几秒，他依旧不吭声，这是在挑战我的耐心。
“而今这个局面，还有什么好考虑的？话我已经跟你讲得够清楚了，你如果觉得你脑壳够硬，你跟我讲，你看我能不能治你。”
说这话时，我一手搭在余兵脑袋上，揪住他的头发，看着他。
余兵的左手不自然的弯曲着，在我揪他头发时，他本能的往后缩了一下，然后左手触碰到了后面的墙壁，一张脸立马变得扭曲起来。
他浑身被汗水浸湿，头发根根湿透，仿佛刚从浴缸里捞出来一样，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神与我对碰了一下，立马就低下了头，一年前与我对视时的桀骜此时已荡然无存，凄惨如断尾之犬。
余兵的硬挺没能坚持太久，便软了下来，他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口老痰，沙哑着说：“我说了，你真的放了我？”
我想了想，轻声说：“打流这么多年，你应当也攒了一点钱，还可以有新的开始，你要退出这条道，我有必要搞死你么？而你如果不服气，要继续搞，而今你这残废的模样，你拿什么跟我搞？”
余兵沉默着。
我这话很刺耳，但却是实情。
四肢健全的鸡婆，而今尚且连江陵都不敢回，我根本不在乎一个残废的余兵。
或许，余兵认清了处境，他思考好一会，涩然说：“鸡婆，在雁州。”
“雁州？”
我有些诧异，很快，又恍然。
鸡婆八十年代初期就来到江陵，跟着峰哥混，在江陵道上打流二十年，道上很多人都以为他是江陵人，实际上他老家雁州市的。
雁州处在江东市的隔壁，96年上半年，我们五兄弟还曾在老城区江东区的长湖乡菜市场躲灾，对我们来说，雁州市并不算太陌生。
“在雁州蒸水区华兴街，跟一个叫幺鸡的人做事。”
听见余兵说鸡婆在蒸水区华兴街时，我内心不由得升起一种命运无常的感觉。
因为，蒸水区的前身就是江东区，01年四月，雁州撤销了原来的将江东区、城南区、城北区、郊区，设立了珠晖、双峰、蒸水、石鼓区。
而长湖乡隶属蒸湘街道，如果余兵所说属实的话，那么96年我们曾经躲在的菜市场，与鸡婆藏身的华兴街，仅一街之隔。
我问：“幺鸡什么来路？”
“幺鸡来头很大。”余兵似乎已经彻底放下了出卖大哥的心理包袱，竹筒倒豆子的说道：“幺鸡原本是跟幺七、飞哥的，幺七与飞哥，你总知道吧？”
幺七、飞哥，这两人我当然知道。
幺七与飞哥，都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出生，文化程度不高。
幺七与飞哥九十年代初期，南下广州，靠玩‘丢砣’这种诈骗行当起家。
所谓‘丢砣’，就是故意丢下一些贵重物品，比如金项链，或者数额不菲的钱包，丢钱包的场合一般选在人流相对较少，位置较偏的地方，丢钱包时候，现场必定有一个人看见，而诈骗分子率先捡到钱包，主动提出跟看见钱包的路人分钱，在贪欲的驱使下，路人本能的以为天上掉了个大馅饼。
然后在分钱的过程中，钱包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掉包...
这是一种很低级的街头诈骗，九十年代和新世纪初，在沿海城市，类似这种街头诈骗很多。
靠着这种诈骗，幺七与飞哥迅速积攒了第一桶金，然后回到雁州，纠集一批敢打敢拼的两劳、社会闲散人员，从94年开始，在道上逐渐壮大，野心也急剧膨胀，干赌场、贩卖枪支、甚至贩卖毒品，团伙成员上百个。
幺七与飞哥做事很高调，据说过年期间，他们还搞‘团拜会’，所谓团拜会，就是团伙上百个成员，西装白手套列队规整给幺七、飞哥等四五个带头的元老级大哥拜年，幺七等元老级大哥们则按小弟在团伙内的地位发红包，少则千八百，多则几万。
幺鸡飞哥这帮人，比我们江陵五虎玩得花多了，据说他们还搞了专门的军火库，军火库内，杀猪刀、小口径手枪、雷明顿猎枪、自制炸弹都有。
还搞“公款账户”，公款账户专门给团伙兄弟发放工资、红包，住院费、出事后的跑路费，受伤的医疗费，乃至安家费等等
我没见过幺鸡飞哥本人，但对这两人的大名是早有耳闻，其行事风格比我们江陵五虎张扬多了，跟江东市小宝的低调更不是一个路子。
幺七与飞哥黑帮集团干的最出名的事儿有两件：
一件是97年，跟当时雁州道上一个名望不次于他们的姓廖的黑道老大约战，约战地点在七里井，据说飞哥与幺七纠集了五十多个集团核心骨干，杀猪刀、五连发、自制炸弹都备上了，但这一战，廖老大没敢来，也就是这一战，飞哥与幺鸡彻底扬名，号称雁州第一黑帮，乃至九十年代的江南省第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