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0月6日下午5点多,国庆节刚过,正是下班的时候,京城一位身着蓝色劳动布制服,胸前印着“海淀环卫局”字样的中年人正在上班,他骑自行车不慌不忙地来到海淀区恩济庄粮店对面的公共厕所旁,停下来,拿起自行车后架上的工具,向男厕所走去。放水、冲池、扫地、喷药,每处都是这样一套清理程序。这次蓄粪池通道的水流被堵塞住了,低头一看堵塞物是鼓鼓囊囊的两只塑料袋,用粪勺捞上来,冲净再看,塑料袋里白花花又血糊糊的。中年人心中一撞,立刻有种异样的感觉,顾不得脏臭,他解开了一袋的扎口……
昏暗的灯光下,赫然一只胳膊一只手!
二处副处长王军带领十余名刑侦技术人员飞奔现场,此时海淀分局刑警队与当地派出所干警已先行到达,当即组成联合调查组。
两个塑料袋都已打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两只胳膊、两只手和一张附在塑料袋里印有“直发料单”字样的单据。
经法医鉴定:死亡时间在两日以内。
一起凶杀惨案,无头无绪。
这现场仅仅是被害人尸体的一部分,那么,尸体的其他部分在哪里?死者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王副处长边听汇报边观察,杀人者碎尸后再抛尸,从肢解尸体的手法上看,没有技法知识,倒有股子蛮力;抛尸地点又在男公共厕所,案犯很可能是个在城里居住的男人。这人既然认为厕所是能藏匿罪证的场所,那么尸体的其他部分极可能在其他厕所里。
是的,查找尸体其他部位是当务之急。
考虑到案犯很可能就在附近住家,或随时来窥测所弃尸块是否被发现,为了不打草惊蛇,王副处长决定让9名侦查员化装成掏粪工人,每天和海淀环卫局的职工一起在海淀各个公共厕所清扫。
侦查员也真不简单,虽然没干过这个活计,但从一招一式上,没人看出他们是外行,硬是在几天之内,将1800多个公共厕所“清扫”了一遍,对公厕里凡有可能抛尸的角落都一一进行了认真检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10月8日、10日两天,先后在娘娘庙附近的公共厕所和广安门内五金化工建材商店旁的公共厕所发现了另外一部分。
将这几部分尸块包括头颅凑在一起,虽不完整,但能确认是同一人体。然而,原以为找到头颅就可以知道死者的面容,从而能缩小查找范围,不想死者的面部竟被凶手在弃尸前残忍地剥离了——至此,死者的身份仍然是个谜。
法医检验认定:死者为男性,身高1.70米左右,年龄30岁上下,在吃完最后一顿饭后1至2小时内,被钝器击伤后,扼颈致死,面部皮肤被剥离。
案情毫无进展,案件在社会上的传播却像肆虐的瘟疫,不几天工夫,已被演绎成“公共厕所凶杀案”——多少人上厕所因毫无防备、行动不便,被潜伏的歹徒伺机杀死,然后又被剁成碎块就地扔在茅坑里……一时间上公厕的人无论男女,个个战战兢兢,更有不搭帮结伙不敢如厕者,社会治安受到了剧烈的震荡。
夜深了,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一缕缕青烟顺门楣缝隙飘然而去。王副处长斜靠在沙发上,凝视着手中的案情记录,深思着:
此案的犯罪现场所暴露出的一面是什么呢?尽管发现地点不是第一现场,但所收集到的物证及所表现出的状态和属性仍存在着侦查线索,关键还是要把现场吃透,通过对所有物证的分析,寻找符合犯罪条件的嫌疑人和与案件有关的人、事、物。
案犯将被害人的面部剥离,不外两种动机:一是说明他与被害人认识,一旦查明被害人身份,离他就不远了。这一点如果成立,那么就可以断定,案犯与被害人生前过从甚密。另一种可能是,此举纯属为破案设置障碍,企图使之成为“死案”,不管案犯是否与被害人相识。但这就是自作聪明了。实施颅骨重合术,复原人的面目对现代科技来说并不难。不论哪种可能,都必须尽快查明被害人的身份。
现场收集到的包装尸块的塑料袋,有西单商场和其他一些场所的,销售使用范围很广,对侦破意义不大。而附在里面的那张“直发料单”却是专用单据,尽管它只是一张空白料单,上面只有印刷的栏目表格,如货物名称、数量、发往何处、领货人等等,没有其他笔迹线索,但它的特定使用范围的属性是毫无疑问的。先不管它是如何进入塑料袋中,目前不能断定它与本案无关。
凭着经验与直觉,王副处长很看重这条线索。
在案情分析会上,王军提出了这些分析。大家也集思广益,众说纷纭。其间有人另辟蹊径,提出案犯抛尸的线路问题:经过对几处抛尸现场的分析,如果在北京市城区地图上把发现尸体的地点连起来,可以看出是以西直门为中心,呈“厂”字形路线,推测西直门与犯罪分子的日常生活或居住地有一定的关联。
这一思路在线索不明时,尚显示不出重要性,一旦案情稍有突破,其至关紧要之处就会凸显出来。对于这一分析,王副处长点头认可,分析会上他决定这起案件的侦破从四方面展开:
一是通过查找物证寻找死者或杀人犯,缩小侦破范围,“直发料单”的所在单位一定要查清;
二是请有关部门做颅骨重合技术,模拟死者画像,以便确认死者;
三是走访现场周围,查找线索;
四是查找全市走失人口,特别是4日前后走失的。
侦查员们在短短的几天里,以恩济庄为中心,放射状地向周围的仓库、铁路、汽车运输、包工队、房屋维修队、土建队等进行暗访,凡是有可能用上这种“直发料单”的部门、单位,一个都不能放过。但走访了100多个部门,1800多个单位,仍然没有结果。
忙活多日却一无所获,难道思路错了?在汇总侦查情况时,王副处长一针见血地说:越没有结果就越能说明侦查方向是正确的。试想,如果到处都有这样的“直发料单”,岂不像装尸块的塑料袋那样满大街到处都是,能对侦破有什么实际意义?必须坚持继续查找,这种料单肯定是内部使用的,哪家有这种料单,就跟这家要人!
终于,通过海淀物资局的工作人员介绍:这种料单一般为内部使用,不对外,建筑部门多用它。
范围迅速缩小了,很快就查到了使用这种料单的单位——北京城建一公司。城建一公司保卫部的干部说,城建一公司不仅员工多,而且成分复杂,本单位职工、临时工、外地民工,应有尽有,查找起来相当困难呀!
专案组经过缜密研究,制定了一个周密的工作方案:向各工段、车间、科室、家属区主管保卫工作的同志通报了案情,并布置下相应的任务;迅速在家属、职工中查找近期下落不明的人;查清“直发料单”的来源、使用范围及规定、接触人员和外流情况;查明有条件能接触到料单的人员,如被开除人员;公司所有房屋、施工现场及有条件作案的地点均列入清理范围。
一张大网全面展开了。群众被发动起来了,各类情况不断地反映到专案组。
很快公司的材料科被列为侦查重点。
这个科有50多名职工,均有条件接触到料单;而令专案组始料不及的是,50多人中有各种经济问题的或被判过刑的竟达30余人之多。经过对50多人逐一排查,发现其中一个名叫刘立户的青年,从10月4日后一直未见踪影。此人从1990年4月离岗,承包了好几项工程,挣了一笔钱。
与此同时,刑技人员运用颅相重合术对死者身份进行确认。
现代科技模拟出了死者的肖像,人们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刘立户。
刘立户的确是一个精明人,4月份离岗后,接连承包了北下关西龙餐厅,宏光五金商店的修建工程,着实发了一笔不小的财。是图财害命吗?专案组对死者承包的单位,对他周围的人都进行了摸底,没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是报复杀人吗?刘立户为人圆滑,不至于落到让人仇杀的地步。
专案组又重拾案卷,对已掌握的情况再一次进行分析。猛然间,王副处长问:呈“厂”字形的抛尸路线除了与案犯居住地有关系外,还说明什么?案犯抛尸不是随意丢弃的,那些公共厕所不是预先侦查好也是很熟悉的。为什么选择这条线路?
转换思路后,再进行调查,结果发现这条以西直门为中心,呈“厂”字形的路线都与城建一公司有联系。
例如:恩济庄的余沟河是城建公司的宿舍;广内往西罗园方向是城建一公司的第四经营部;土城公园往清河方向是公司的一队、二队所在地……一切似乎都与城建一公司有关,所以犯罪分子应是熟悉城建一公司的人,或者就在这个公司工作。侦破视线不能从城建一公司内部转移。
专案组又从城建一公司里与刘立户交往较深的人入手,圈定了几个嫌疑人。这时有人反映,刘立户是一个单身汉,与同单位一个叫蔡金华的比较要好,哥俩吃喝不分,10月4日晚有人见过他在蔡家吃晚饭。刘立户与蔡金华是好友,而且又是从蔡家吃过晚饭后失踪的,蔡金华成了侦查重点。
蔡金华家住在西直门北河滨路7号,年龄与刘立户相仿,给人一种老实巴交的感觉。
不知是死了好友后的悲伤,还是害怕警察的到来,他神情不定,有些木然。他家还有一股很浓的来苏水味儿。蔡金华告诉侦查员,他不知道刘立户那晚在这儿吃完饭后去了哪里。之后侦查员又四次和蔡金华打交道,总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一次,侦查员去蔡家取刘立户住处的钥匙,敲门长达半小时之久,房门并未上锁,但无人开门。侦查员们感到情况不对劲,便破门而入。进屋后,发现蔡金华好端端地坐在家中,脸上却显出惊慌之色,大汗淋漓。
侦查员们的疑虑加深了。但对蔡金华的讯问侦查一时不能突破,法律只认证据,只有有了证据才能认定罪犯。而其他几个嫌疑人也一一被排除了。
这时,打捞尸体小组又在北下关的公共厕所内发现了刘立户又一部分残缺尸块,是被两条标有“正兴宾馆”的毛巾包裹着。而通过这条毛巾的线索,查知了蔡金华的一位亲戚恰恰就在这家宾馆工作。这两条毛巾,无疑又是一个线索,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把蔡金华与刘立户的死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1990年10月20日深夜,蔡金华作为重大嫌疑犯,被专案组拘捕。仅仅15分钟的时间,蔡金华再也抗拒不了侦查员威严的目光,如实地交代了杀死刘立户的犯罪事实:
10月4日下午蔡金华下班回家时撞见妻子与刘立户锁在房内不开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拿刘立户当亲兄弟,晚上还请他来家里吃饭,但这家伙居然这样对待自己?!蔡金华想不通,怒火中烧的他躲在家附近的角落里,越想越生气,直到看到刘立户从家扬长而去,遂起杀心。
傍晚6时,刘立户居然又像没事人似的来到蔡金华家吃晚饭,蔡金华转身到厨房取了一把方头铁锤,猛击刘的头部,然后又用正兴宾馆的毛巾勒住了刘立户的脖子……
在蔡家,从沙发的扶手上提取到一块血迹,经化验和死者血型相同。从墙旮旯处发现“正兴宾馆”字样的毛巾。同时,还从组合柜上放着的袖珍半导体的皮套里找出一份蔡金华10月15日写的“自首书”,其中详细记录了杀人的全部经过。
蔡金华被戴上了手铐,其妻也因协同犯罪被押进了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