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马匹倒地的沉重声响,伴着谢珏的惊呼,慢慢被马车甩在身后。
狄临坐在马车里,心有余悸,气喘如牛,后背的布料已被冷汗湿透。
他听着谢瑜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喊叫:“狄临!你逃不掉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谢瑜双目赤红、无助呐喊的模样,也许那身白衣已狼狈地沾上泥土。
这如同诅咒般的声音,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猛地抬头,却与对面的余安四目相对。余安那冰冷淡漠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与他想象中的谢瑜重合,令他胆战心惊。
“阿临,你还是心软了。你本可以射穿他的腿,而不是那匹马。”余安的声音柔和传来,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失望。
狄临紧握着手中的弓,上好的木料摩擦着掌心,他低头不语,神色隐没在昏暗的车厢里,解释道:“老师,我内力尽失,恐怕难以射中他的腿,反而会耽误时间。”
余安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眼中却仿佛看穿了一切。就算内力尽失,以他的准头也不至于射不中,这不过是个托辞罢了。至于为何如此,其中缘由,只怕只有狄临自己心知肚明。
马车后面,谢瑜吼出那句话后,如疯魔一般揪住谢珏的衣领:“快去追!绝不能让他离开!兄长,求你了,我不能……不能失去他。”
谢瑜的癫狂模样,让谢珏心中一寒,他扬起手,给了谢瑜一巴掌。
“你冷静些!他已经走了,你在这里发疯有何用?他不喜欢你,强留又有何意义?你难道想看着他在你府上日渐凋零吗?”
“谢瑜,他不是你养的花,将他困在府中,只会让他枯萎。”
谢珏的巴掌打得重,叫谢瑜彻底冷静下来,他的脸偏向一旁,如瓷器般白皙的面庞红肿起来,乌亮的秀发披散在身后,看上去狼狈不堪。
听完谢珏的话,他沉默不语,仿佛变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塑。
也许谢珏是对的,他没能照顾好自己的爱人,导致狄临一心想要逃离,但谢瑜依旧无法原谅谢珏。
自那日起,他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闭门谢客,不管谢珏如何道歉,他都不愿再与兄长见一面。
他递了文书入宫,请求了几日病假,但既不看病,也不吃药,只是终日跪在祠堂里,默默地凝视着母亲的牌位,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处理,泛着青紫,犹如狰狞的毒虫,深可见骨的刀伤已经发炎,看上去异常吓人。
人若是几日不吃东西,身体肯定会支撑不住。
落葵虽然心中害怕,却还是带着一些食物走进了祠堂。
“侯爷,吃点东西吧,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谢瑜的眼睛缓缓聚焦,他的目光如火炬一般落在落葵身上,缓缓开口:“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落葵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知道是你做的,你叫来了兄长,你们一起合谋偷走了我的爱人。”谢瑜的眼睛变得猩红,充满了怨恨,他怎么能不恨谢珏。
谢珏想要分开他们,想要送走狄临,却没想到余安早已察觉到异样,提前在别庄外埋伏,打晕了车夫,将狄临带走。这一次,他彻底失去了狄临。
他被心心念念的余安带走,好不容易摆脱了他这个疯子,又怎么会想着回来。
想到这里,谢瑜看了一眼母亲的牌位,眼前渐渐模糊,也许并不是被旁人偷走的。
他想起了狄临离开前那支凛冽如寒冰的箭矢,和他决绝冷漠的眼神。
也许狄临也再恨吧,恨自己毁掉了他,叫他从一国王爷,变成了他府上的禁脔,有家不能回,有苦不能言。
或许不需要别人去偷,狄临无时无刻不想要离开自己,并不怪别人。
是他逼走了自己的爱人。
“你走吧。”谢瑜将眼泪压回去,神色恢复冰冷,他依旧看着那块牌位,昏暗的祠堂里有光洒在地上,拉长了谢瑜的影子。
“看在母亲的面上,我饶你一命,但你也不能再留在侯府了。”谢瑜的声音略微嘶哑,他并未看向落葵,语气平静得宛如发出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命令。
落葵闻此,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她重重地叩头,声音带着哭腔:“奴婢遵命。”
她的年纪与谢珏一般大小,在很小的时候,便被谢夫人从难民营中带回谢家。谢夫人思想开明,不仅让她读书识字,还给予她富足的生活。
她对夫人感激涕零,对谢家的三个孩子更是关爱有加,将谢瑜当作亲弟弟看待,哪怕在流亡江南时,也不曾抛下他们独自离开。
看着谢瑜为情所困,她也很心痛,但她知道他们之间这样是不对的。狄临是无辜的,谢瑜的偏执与疯狂不应该施加在他身上。爱情的前提是尊重和平等,他们如此纠缠下去,定然也不会有好结果。
“是奴婢越界了。奴婢愿自请离京,日后也绝不做任何背叛侯府之事。”言罢,她强压着心中的情绪,缓缓退出了祠堂。
在离开前,她又看了一眼谢瑜那孤独落寞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诚恳地开口道:“若是可以,侯爷还是去找娘娘谈一谈吧。爱意并非是这样的,并非是拥有与所属的关系,哪怕侯爷再次找到他,结局也会是如此。”
谢瑜依旧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转身,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座雕塑。
落葵不再多言,轻轻地合上了祠堂的大门。
第二日,谢瑜终于从祠堂出来了,他仔细包扎了伤口,穿戴整齐,为因病去世的发妻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他神情落寞地抚摸着棺木,容颜憔悴,唇色泛白,仿佛确实经受了丧妻之痛,来宾见此无一不心生怜悯。
惟有谢珏站在院外看着这一出闹剧,他心里清楚,那具棺木下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