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锦风松了一口气，看着余安眼中的欣赏，他心知自己定然是有了价值。
    果然，余安侧首叫身旁的亲兵去取武器盔甲，随后看向他：“明日一早我们便会赶往前线，今日你好好歇息，我等你明日射穿阿图里的脑袋。”
    阿图里，西凉王的心腹大将，号称西凉第一勇士，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狄临还在王庭时，同狄临分庭抗礼，是西凉王狄秋继承王位的最大底气。
    王锦风身为世家子弟，自然也听说过阿图里的大名，听着余安的期许，他心中升出了骄傲和期待，从前他便一直期望着可以上阵杀敌，但如今真到了这一步，他心中更多的却还是紧张，王家只剩他一人，姐姐还在冷宫中等着他，无论如何，明日他都不能有半分差池。
    他喉结滚动，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后，郑重点头，随后跟着亲兵一同离开了靶场。
    临走前，他看到了一个侍从走到了余安身侧说了些什么，隐约中他仿佛听到了永安郡主的名字——闻卿。
    “将军，女学的闻卿先生前来拜访，如今就在靶场外。”侍从低着头向余安汇报。
    余安本不想理会，一时之间甚至没有想起闻卿是何人，但听到女学二字，他脑海中终于有了些记忆。
    狄临离开边城那日，士兵在城中搜查，没有搜到狄临的下落，却在贫民窟搜到了一群女子。
    他本以为是边城士族做了什么肮脏的勾当，抽空去探查，但走出来的确是两个衣着朴素干净，气质典雅的女先生，而且还都是熟人。
    在永安郡主解释了屋内女子的来历和女学的建立后，闻卿和落葵有些紧张地看着余安，她们的担忧有很多。
    怕余安会向朝廷告发她的欺君之罪，也怕他会斥责女学的荒唐无用，但最怕的还是他会毁掉女学，惩罚这些无辜好学的可怜女子。
    她们已经做好了拼尽一切保下这些人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余安并未露出什么荒谬嘲笑的神色，看着她们紧张害怕却又努力撑着腰护在众人身前的样子，余安眼中渐渐浮现了怀念的神情。
    沉默良久，他终于有些哑声开口：“这里太暗了，城中有个荒废的学堂，日后你们便在那里读书吧。”
    闻卿讶然震惊地看向余安，但余安并未看她们，说完后便转身带兵离开了巷子。
    在那之后，她们便一直在城中的学堂教书，女学规模越来越大，但再没有人阻碍伤害过她们，甚至时常会有人为学堂送来纸笔，虽然并未留名，但她们却心知肚明。
    闻卿一直很感激余安，听闻余安回了边城，她特意带了谢礼前来拜访。
    再次见到余安，她还是有些敬畏，但当余安问起她女学如今如何时，她便立刻放松了下来，滔滔不绝地对余安说起了女学的现状。
    余安对此仿佛很了解，时不时提出的见解总是能让闻卿醍醐灌顶，告别时，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她再三表达了对余安的谢意，余安却只是笑了笑：“闻卿先生一路北上，其中艰辛不言而喻，我只是做了些力所难及的事，女学能有今日，绝非我的功劳。”
    闻卿愣了愣，没想到余安会这样说，她心中一暖，问出了心中的困惑：“侯爷为何这样帮我们？”
    余安笑了笑，目光深远地向西凉的方向望去，似是在回忆着什么：“大概是，想为一个含恨而终的女人，全一个梦吧。”
    闻卿看着余安怀念的神情，没由来的想起了狄临，那日在提到女学时，狄临也是这样的目光，怀念又悲伤。
    余安目送闻卿离开了城主府，此时已经是傍晚，四周隐隐有热风拂面，他舒了口气，理了理发丝，目光有些晦暗，他知道若是将永安郡主还活着的消息传入京中，定然会给谢瑜添一些麻烦。
    但他突然不想那么做了，想到了那个死在西凉先王手中的可怜女人，他目光沉了沉。
    丹是西凉大将军的幺女，上面有三个哥哥，但每一个都死在疆场，她的父亲也是。大将军死后，她接手神殿，统领西凉军，收复了其他部落，明明立下了赫赫战功，但却偏偏看上了西凉王庭那个窝囊的王子。
    王子踩着她的战功登上王位，口中说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两不疑，却在继承王位后将她的兵权架空，将她的惠学毁掉。
    生下大儿子后，看着日渐疏远的丈夫，她心中越发压抑，逃出宫。以神殿游历为名散心，最后在大旭岭南的一座无良道观中，救下了一个即将被打断腿骨的可怜少年。
    此后数年，她教导少年通鬼神，读兵法，带着他游历各地，她心中很惊喜，这个弟子很聪慧，是个继承她衣钵的好苗子，只是性子冷了一些。
    这一路上，她同他讲了许多自己的不甘和愤懑，但最后，她还是回到了西凉。
    她还是无法舍弃自己的亲生血脉，她选择留在宫里，继续和自己貌合神离的丈夫生活下去。
    直到在宫中怀上次子，又在临产前，在王庭中看到了那个和大儿子面容极其相似的歌姬。
    她挺着大肚子去找自己的丈夫对峙，但现实却那样叫她崩溃，大儿子在出生时便被人害死了，丈夫替换了她的孩子，让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困了她这么多年。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可以同我和离，你想要让狄秋名正言顺，可以抬那个歌姬进门，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他才刚刚出生。”
    女人凄厉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回响。
    “谁叫你手握神殿，若是他日，你真的想要谋夺王权，我又哪里会有活路？你这样厉害，叫整个西凉的百姓都听命顺从，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在西凉王薄情又冷漠的话中，丹满眼憎恨，她带着绝望哀嚎，身下的血迹染红了罗裙，满殿都是人，却没有一个人去叫医师，包括那个歌姬生的孩子，所有人都目光冷漠地站在一旁，束手旁观。
    她气息越发微弱，感受着肚子里的生命逐渐流失，她撑起最后一丝力气，将唯一的替死机会让给了孩子。
    她眼中带着憎恨，她是个失败的阴律，她所托非人，沦落至此，但……
    余安带着神殿之人赶到大殿时，丹已经没了气息，她躺在床上，冰冷的没有一丝气息。
    西凉王抹着泪：“她怎的就这样不小心，散步也不知道带些侍从，我们找到她时，已经没了气息，不知是谁这样狠心，对她下了这样的毒，孩子也没了。”
    余安木然地听着他的哭诉，身体僵硬，他不知为什么丹会突然死去，明明上午她还在同他说话，良久， 他手指微微动了动，在众人震惊斥责的目光中，他竟然叫医师剖开了她的肚子，取出了那个尚有一丝气息的孩子。
    听着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殿里的人神色各异，只有余安，用带血的手摸了摸婴儿的脸，那双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眼睛，是绿色的，和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