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晚春
作者:成了拿铁   南风烈烈吹黄沙最新章节     
    “陛下,奴才把人带来了。”
    殿门推开,李公公垂着头走了进去,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
    女子面上戴纱,低垂着头,温婉娴静。
    赵弘闻声向她望去,从身形上来看,她确实是很像江绾。
    “抬起头来。”他开口命令道。
    女子微微颔首,尔后将下巴扬起,宫女见状走上前,将她的面纱轻轻剥落,露出那张美丽的容颜。
    “这是滁州田福县张县令的次女,与滁州总督张庆大人也算是远亲呢。”
    李公公见赵弘的神情很是满意,侧开身子立在一旁,提着嗓子说道。
    “就是这胆子忒大了点,见到陛下不跪吗?”他随即话锋一转,阴阳怪气道。
    “请陛下恕罪。”扑通一声,她跪伏在了地上,连连磕起了响头。
    “起身吧,把那张脸磕坏了可就不好了。”赵弘摆了摆手,示意李公公可以带她下去了。
    羽箭让沈苁联合朝中朋党弹劾走了洛池州,其中也不乏温知熠的助力。
    赵弘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现在他不禁怀疑在林场里的浓情蜜意,都是江绾有意为之,她故意分散他的精力,好让洛池州回京就滚蛋。
    雪花一般的奏折落在他面前时,他才意识到,江绾与前朝牵扯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不过砍树先砍根,虽然他不清楚温知熠是如何迷恋上的江绾,但他觉得温知熠应该不会希望步他舅父的后尘。
    赐个赝品给他,不仅能聊解相思之苦,还能起到监视的作用。
    最巧合的是,那个长得与江绾有八分像的女子还是滁州张氏的人。
    他已经给出了巴掌,再将张氏女赐予温家,无疑是给张氏递去一根橄榄枝,要不要攀,就全凭他们想不想活了。
    赵弘放下了手中的笔,虽然洛池州走了,但这回让他看清了沈氏在朝中的势力,也算亡羊得牛。
    接下来他就该逐个击破,请这位老臣归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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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濒月阁烛火通明,阁中酒香飘散千里,浸着夜间的雨水,满是寒意。
    箜篌声悠然,一波波回荡在席上众人的耳边,仿若亲临仙境。
    赵弘举杯,台下朝臣纷纷应和,敞亮的欢笑声中,身着水袖的舞姬们接连步入殿内,翩跹而舞。
    一曲毕,舞姬们撩起长袖,寻到各个大人身边,或是陪笑或是斟酒,好不热闹。
    坐在御台侧旁的温知熠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前来侍奉的女子,虽然面带薄纱,但也能让他隐约察觉到赵弘的意思。
    “朕听闻温卿的兄长再添贵子,这不禁让朕好奇,温卿一表人才,为何迟迟不娶妻呢?”赵弘放下酒樽,佯装醉意的眯起眼睛,侧头向温知熠看去。
    “回禀陛下,臣少时幸得一大师谱命,他说臣命格崎岖,恐英年早逝,因此难以觅得良人。”他拱手垂头,毕恭毕敬的答道。
    “哦?”赵弘坐直了身板,顿时提起了兴趣。
    “家中原先寻了几家八字旺的,想以此互补,但臣无心蹉跎旁人,索性就都推拒了。”他继续解释道。
    “这么巧?朕今晚正好有一美人想要赐与你,她的八字,朕命人看过了,五行火旺,与卿甚是相配。”说着,宫女们就引着张浀从殿门口走了进来。
    温知熠定睛一看,那女子的身量与江绾极像,而面容也有七八分相似,但她的眉间舒展,眼神温和低顺,不似江绾目光锐利,嘴边时常挂着不屑。
    他的眼帘微微垂下,明白了赵弘的意思。
    再抬头时,他已然换了另一副神色,好似见到了天上仙女一般,双眼直愣愣的盯着张浀,久久不能回神。
    赵弘侧头含了一口酒,面露不屑,虽然温知熠的演技有些拙劣,但到底是顺应了他的意思。
    他的脑中忽的浮现出了七窍流血的孙大将军还有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温知熠,堂堂八尺男儿,被吓得一连三月不敢出门,真是可笑至极。
    想来他也是不敢的。
    赵弘又瞧了他们一眼,随后站起了身。
    毕竟经历了舅父和姑母的死,他怎么还敢跟他抢夺什么呢?
    月光清澄,赵弘的轿辇驾临了溪云台。
    玉石水壁,难敌佳人绝色。
    摇动的床幔道不尽的春波。
    而破晓时分,他起身宽衣,却神志清明的向内监问道:“大皇子来过?”
    “是。”内监毕恭毕敬的答道。
    “都说了些什么?”他继续问道,眼神不忘向侧面瞟去,见床上还是没有动静才安下心来。
    “夫人询问了一些大皇子的饮食起居,还有功课,还有......”
    “还有......想要哪位老臣做太傅。”
    话音刚落,赵弘蹙起了眉头,看来锦衣玉食不能够,她依旧想要染指东宫。
    “朕知道了,以后要少让大皇子来这里。”他低声吩咐道,内监应声,退了下去。
    鸟鸣悦耳,初阳新生。
    赵弘带着乌泱泱的侍从们离开了溪云台,江绾猛然睁开了眼睛不再假寐,毫不夸张,与赵弘在一起时,她是一刻也不敢睡的。
    踱步到楼下浴池,她看着沿边摆放整齐的香膏,挥了挥手,开口道:“以后这些东西都扔了吧。”
    竹溪惊骇,这些名贵粉膏都有养颜避孕奇效,难不成江绾这是要搞个皇子出来?
    “是。”众宫女应下,一人端着一盘退了下去。
    “夫人,不是我咒你,这些东西你用得时日已长,就算是短期内有孕了,生下来的胎儿也未必康健。”见人都退去,竹溪赶忙凑到江绾耳边说道。
    “谁说要生了。”她勾唇笑笑,褪去了衣衫进入水池中,雾气缭绕,她的声音层层回响:“立嫡立长,这孩子生了也无用。”
    “那为何还要......”竹溪面露不解。
    “赵弘对赵栗的喜爱,无非是因为他身上流着他的血脉,”她一边说着,一边舀起一捧泉水铺撒在肩颈的红痕上,“我可不指望能把一个孩子养育长大,但终归是能给别人一些期盼。”
    竹溪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反正这地方风雨不侵,如今江绾又正得圣宠,后宫无主,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可很快,溪云台的宫人就笑不出来了。
    边关骚动,赫连朶回国不久就突然暴毙而亡,苋国皇帝派人严查,却从侍从那里得知了他早已染上一种奇草,价值千金,只要一日不吸食就抓心挠肝、神志不清,有时甚至会举剑杀人。
    传言赫连朶死时家徒四壁,除了手中那条公主玉带以外,什么都不剩了。
    苋国皇帝震怒,举国上下民意奋起,对大昭的仇恨空前绝后的深,隐隐有着生死一战的势头。
    皇宫这边,帝后大婚,皇后选的是幽州总督之女安予霞。
    不为别的,就因为幽州人口众多,安大人手握十二万大军,大婚当日,安予霞的兄长就获封了虎贲将军,率军驰援庸居关。
    安予霞清楚,她不指望赵弘爱她,但她要一个有安家血脉的孩子以示保证,她的皇后之位是幽州十二万大军换来的,她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可大婚当夜,赵弘没有宽衣解带,却给她了三样东西。
    一是中宫授印,二是一张诏书,三是东宫授印。
    见此,她也明白了,赵弘是想让她抚育大皇子,而且会将大皇子册立为太子。
    可她好奇那封诏书里写的是什么,刚要伸手去拿,却被赵弘一把按住。
    她对上他深邃的眉眼,面露不解。
    “宫中皆知朕对代国夫人情有独钟,而大皇子也与她母子情谊颇深。”他说着,拂回了安予霞的手,自顾自的解开了诏书。
    “幽州十二万兵马亦是朕的子民,朕不会让他们白去的。”
    诏书展开,安予霞迫不及待的凑上前去,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她惊骇在了原地。
    从前都说伴君如伴虎,如今她才真正的意识到了,确实如此。
    “这是朕唯一可以给你的保证。”赵弘收起了诏书,将它递给了安予霞。
    她双手接过,不自觉地攥紧这上面的龙纹绣布,仿佛是在攥着她安氏未来的命运。
    进宫前最担心的事情得到了保证,她心中的大石落下,看向赵弘的眼神都真挚了几分。
    可面前的男人却还是挂着一副冷漠的神情,他在宫人的侍奉下褪下了婚服,躺在床上,没有任何表示,直接合上了眼帘。
    侍奉的宫人们见状,正在给安予霞拆发饰的手一顿,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
    原本安予霞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可宫人们怜惜的目光让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难不成赵弘不行?
    可传言他春猎时与代国夫人闭帐三日有余,还有个与他长得那么像的大皇子,怎么可能呢?
    安予霞不知道,她会错了宫人的意思。
    他们侍奉赵弘已久,去溪云台什么模样和在承恩殿什么模样,他们都清楚。
    宫女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暗暗为这个皇后惋惜起来,不过钱、权、儿子都一应俱全了,她应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溪云台内,江绾将软榻搬在了栏杆旁,任凭晚风刮过,撑着下颚抬头赏月。
    旁的宫女都以为她这是在为陛下与皇后大婚而忧伤,唯有她与竹溪知道,她这是在将溪云台的月亮与登天阙作对比。
    虽说都是一个,可怎么瞧着,都是宫中的更圆更亮。
    “都退下吧,今夜不用你们侍奉了。”竹溪左右扫了一眼,吩咐道。
    “是。”宫女们应声退下,欲言又止的看着面露愁容的江绾。
    她们这个主子出手大方,规矩还少,溪云台的宫人们都很喜欢她,这惆怅的一幕任谁见了,都想上前安慰几句。
    “宫外传言说温统领对陛下赏赐的张氏女喜欢的不得了,几次向家人提出抬为正妻,都被温大人阻挠了,可他不依不饶的,把温大人气了个够呛。”竹溪见人都走了,双手叉腰,愤愤不平道。
    “嗯。”江绾轻叹一口气,兴致缺缺。
    “......倒也不是非她不可,说是隔日就纳了十房美妾,势必要与温大人抗争到底。”竹溪见江绾神色不愉,壮着胆子继续说道。
    一个与江绾有七分像的就能牵走,这何其廉价的真心,她家主子可不能要。
    正在她打算继续编排温知熠时,只听江绾轻笑一声,将她打断:“雪里开花到春晚,世间耐久孰如君。1”
    火红仿佛再次浸润了她的视线,从月亮上倾斜而下,美不胜收。
    第二日,她托人给温知熠送去了一块儿东西,看似是玉实则是块儿成色极好的葡萄石,她在暗示他,做戏不要太假。
    一下子跟张氏女闹得非她不可、虐恋情深,赵弘不是傻子,越夸张他就越不会相信。
    注释
    1:引用自陆游《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