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大片大片地飘落,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洁净的白色。
小泥炉上的紫陶茶壶喷出白色的水汽,彩绳在青葱玉指间翻转、扭结。
茶案边的三个人说说笑笑,气氛轻松得让人不自觉地沉迷。
未初二刻(下午一点半),金复敲门提醒宫尚角去执刃殿的时间到了。
章雪鸣顺势送上刚打好的宝蓝色缠金线钉玉片珍珠抹额、暗红色缠银线钉金质蝙蝠饰片配白玉珠抹额,和纯黑缠金线钉大小三重老银祥云片子抹额,拉着宫远徵带着礼物告辞了。
宫尚角美滋滋地重新梳头编发缠革带,再换上那根纯黑缠金线钉大小三重老银祥云片子的抹额,照够镜子准备出门了,才惊觉章雪鸣刚才东拉西扯老半天,根本就没说要怎么说服花长老让花宫和商宫合作的事。
“一肚子坏水的小混球!”宫尚角咬牙捶了大腿一下,又赶紧放下手。有点疼,神烦。
出门见金复和跟新来的小方脸红玉侍金庭在那里挤眉弄眼的,一人手里还提着一个三层红木大食盒,不由皱眉:“金复、金庭,你们提的什么?”
金复打开盒盖给宫尚角看:“是昭姑娘让徵宫的人送来的羊奶糕、红豆糕、芡实糕和一些小零食,说让公子带去执刃殿。若是花长老去找您,就分一半糕点让花长老带去长老院就茶吃,剩下的糕点和小零食您自己留着办公的时候吃。”
“过午不食。”宫尚角一听就摆出冷脸来。带着糕点和零食去执刃殿办公,亏那小混球想得出来,他堂堂宫门执刃,怎么能……
“是嘛,我就说公子不会吃的。”金复得意地一笑,“昭姑娘还说,这些糕点和零食都是她指点厨房做出来的,徵公子爱吃得不行,一直念叨着要给哥哥尝尝。公子若是不吃,那就全给花长老提走分给其他两位长老。”
宫尚角眉心一跳,立马给了金复一记眼刀:“金复你胡说什么?既是远徵弟弟和昭昭的心意,我怎能不领?啧,还不拿着东西跟我走,你打算在这里站到天黑?”
莫名其妙被排喧了一顿的金复垂头丧气地提着食盒追上去。
小方脸红玉侍金庭同情地看了眼这位前辈的背影,决定以后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尤其是在关于徵宫之主和他未来夫人的事上。
……
徵宫小殿的书房里,三个熏笼分立在房间的三个角落,上好的银丝炭在明灭的猩红中散发出勃勃热意,温暖了整间屋子。
大窗下的矮几上,一支顶级品质的崖柏线香立在镂空雕十二月花的银质熏香炉里默默燃烧,散发出丝滑柔软的奶香气息,清甜,醇和,令人心静。
八大盒理好的各色绣线摆在大窗下的矮塌上,旁边支着已经上了绣衣袍专用的大绣绷的一件象牙白素绉缎的广袖交领长衫,还有件待处理的藕荷色素绉缎的广袖外袍搁在矮几上。
没办法,宫远徵死活不肯进女红房,章雪鸣只能把东西拿到书房来。
新上身的衣服还没穿出去显摆就沾上了血,宫远徵虽然嘴上不说,章雪鸣也知道今天不把这问题解决掉,他晚上估计要睡不着。
虽然宫尚角让她和宫远徵下午抽时间去趟前山外围,从万花楼带回来的那些被种了蛊虫的客人还没放走,需要她出马去做最后的筛查,执刃的附属令牌都拿给宫远徵了,不怕到时候有人敢不长眼为难她。
不过说了是抽时间,天不黑那都算下午嘛,章雪鸣还是打算先把小郎君哄好。
她挑出要用的丝线放到一边,把用来反射灯笼光亮的几面磨得铮亮的黄铜镜调整了下角度,让这个房间的亮度达到晴朗天气里房间开窗时应有的水准。
瞥眼书案后正襟危坐练字的宫远徵,笑了笑,收敛心神,专心致志地以神识配合内力劈线、穿针,然后马力全开,在象牙白素绉缎长衫染了血的地方开始飞针走线。
是真?飞针走线。
手速快到残影都出现重叠的那种。
宫远徵只是偷看了一眼就被惊呆了,眼睛都花了,赶紧扭头不敢看了。
塞块五香肉干进嘴里压压惊,他揉揉眼睛,也收敛心神,一边嚼着肉干,一边认认真真地用楷书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地抄写着《宫门家规》的内容。
作为照样的大部头《宫门家规》,是跟着长老们给章雪鸣送的礼物和给宫远徵配备的绿玉侍金淼一起到徵宫的,要求宫远徵一个月内抄十遍上交给长老院。
罚抄理由是宫远徵身为一宫之主,贸然带着未婚妻去宫门外做危险任务,十分不谨慎,十分不把未婚妻的人身安全放在心上。
完全无视章雪鸣有意无意展露出的顶级轻功和高深武艺,把她描述得如同柔弱无辜的小白兔,让章雪鸣大开眼界,连连称奇。
还是经过宫尚角解惑,她才明白长老们这让人迷惑的操作是因何而来:
宫远徵连续数日在宫门人面前毫不避讳地表现出对章雪鸣的痴迷和言听计从,长老们有点担心徵宫又要出一个绝顶恋爱脑疯批宫主。
夫人在的时候,人不疯,只是荒唐到把整个徵宫都丢给夫人打理,自己彻底化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问世事的深宅研究员。
等到高层开会时一问三不知,只能临时召唤夫人来帮忙做徵宫业务情况汇报、回答医毒专业之外的所有问题。
说不定某天起还会进化成无口人,不带着夫人在身边,嘴都不会张。
等夫人积劳成疾搞垮了身体去世了,人就疯了,不管子嗣几岁,只管填鸭式给子嗣灌输医毒传承,别的全丢给下人。自己成天活得像行尸走肉,只等子嗣接受完传承就自戕。
前任徵宫宫主要不是遇上十年大劫死于非命,恐怕也活不到宫远徵成年——宫远徵出师之日,就是丧父之时。
三位长老实在是对前任、前前任徵宫宫主的印象过于深刻,不得不借着抄家规的事隐晦地敲打宫远徵:
你小子差不多一点,别光顾着自己享受,把人家姑娘当牛马使唤。
要知道铁人整日操劳也会累坏身体的,到时候夫人没了,你别又跟你爹你爷爷一样后悔都来不及。
而且你这位未来夫人很精明,拳头很硬,看着也不是会为了谁牺牲一切的人。你要是万事甩手,挨揍的时候你不要来哭。
宫远徵深以为然,决心从小事做起,比如帮夫人管理日常用物,然后……
然后就被拎来这里乖乖抄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