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曾华推开门进去,只见一张宽大的黑色真皮办公椅背对着门,便冷冷地说:“好一招移花接木,狸猫换太子。好大的官威啊!”
办公椅里传来一声怒喝:“谁在放屁?给我滚出去!”
曾华走到办公桌前,见到了如惊弓之鸟的欧阳灵怡。她皮肤白皙,乌黑的秀发飞瀑般披在双肩,柔顺的柳叶眉,一双秋水般的明眸,鹅蛋娇靥的脸颊,灵巧的鼻子,香腮嫣红,吐气如兰的两瓣樱唇,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宛如洁白无暇的白天鹅降落人间。
曾华弯下腰,双肘撑着桌面,两掌托着腮,面色冷峻说:“欧阳得利大校长,是叫我滚出去吗?”
欧阳得利慢慢转过宽大的老板椅,见是似笑非笑的曾华,如同见了猛虎一般叭地弹跳起来,结结巴巴说:“曾,曾书记,是您?”
曾华直起身,明亮的眸子透出一股寒意,嘲讽说:“欧阳大校长,只见一面,就认得我,记性还不错嘛。”
“我擅闯你的独立王国,着不着先滚出去,先报告再进来?”
“岂敢,岂敢,”欧阳得利僵直着身子,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曾书记,我若知道你来校视察,早就到校门口恭迎您了。”
曾华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会客沙发上,笑眯眯说:“让你晓得我来,怎么能听到欧阳大校长如诸葛亮再世,运筹帷幄,移花接木的锦囊妙计呢?细致周密,天衣无缝。”
“曾某佩服啊,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就是曾书记?”欧阳灵怡眨巴着细长的眉毛,秀气灵动的眸子紧盯着曾华,白玉兰般的脸蛋既有惶恐也有惊喜。
“是的,我是曾华,”曾华手指着桌前椅子,和蔼说:“欧阳灵怡,难得的务实的教务处主任,请坐。”
欧阳得利急忙绕过办公桌,站在曾华面前,身体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曾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欧阳得利:“欧阳校长,你全身发抖,是冷吗?冷就加件衣服。”
欧阳得利抖得更厉害了,牙齿打颤:“曾书记,我不冷。”
欧阳灵怡给曾华倒了杯茶,曾华直起身接过,用嘴吹吹冒着热气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埋着头说:“欧阳校长,坐下吧。这可是你的地盘,用不着慌张。继续安排工作吧,我听听。”
欧阳得利把头摇得如拨啷鼓,结结巴巴说:“不,不,坐久了,站站舒服些。曾书记,您有什么指示?”
曾华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扫视了两人后,两手向下按了按,轻描淡写说:“两位学校领导,还是先坐下吧,不然我就喧宾夺主了。”
“我到学校来,本意是想和欧阳校长商量解决村小的管理问题。谁知无意听到了欧阳校长的宏伟前途,打扰了你有条不紊的备考工作。”
“是的,孩子是否成为文盲不重要,欧阳校长的光明前途才是最重要的。”
“欧阳大校长,对不对?”
屁股刚落坐的欧阳得利如被针刺,唰地站起身,慌慌张张说:“曾书记,我错了,马上改正,如实上报备考学生。”
欧阳得利把头转向欧阳灵怡,偷偷瞪了一眼,口气生硬说:“欧阳灵怡,还傻呆坐干什么?快去落实曾书记的指示,加强教育管理,提高教学质量。”
“慢,慢,”曾华制止欲起身离去的欧阳灵怡,慢条斯理说,“欧阳主任莫走,我们一起商量。”
“欧阳校长,我又不是老虎,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坐下吧,我有几个小问题问你。”
欧阳得利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曾书记,您字字句句,连标点符号都是指示。”
曾华见欧阳得利这副奴才相,心中如吞了一只苍蝇厌恶无比。他面色恬静,微笑问道:“欧阳校长,问你几个问题:全镇有多少村小?有多少学生?最大的村小、最小的村小、最远的村小分别在哪个村?”
“啊。”欧阳得利张口结舌,脸皮僵硬,惶恐不安地看着曾华。曾华微眯着眼,吓得他一哆嗦,手指不停地勾动,额头慢慢地渗出了细汗。
半分钟后,欧阳得利蠕动着嘴唇,似是自言自语:“应该是11所。可能有二百多学生。最大的村小,是哪个呢?最小的、最远的村小是桐漯村还是坝坦村呢?”
曾华摇摇头,眼睛移向正襟危坐的欧阳灵怡,和颜悦色说:“欧阳主任,你们校长位高权重,日理万机,不屑这类小事。你能替他回答吗?”
“能。”欧阳灵怡略略思索,抬起俊俏脸庞,用手拂了拂额前刘海,勇敢地直视曾华,轻松而自信,如数家珍:“镇中小下辖13所村小,230名学生。最大的村小是荷塘村小,26名学生。最小的村小是乌龙塘村小,6名学生。最远的村小是竹子岭村小,离镇中小有14公里,离花香铺完小16公里,有学生23名。”
“好,”曾华轻轻地拍着手掌,由衷赞许道,“欧阳主任对村小了如指掌,业务熟悉,不愧为教务主任。”
欧阳灵怡脸上飞上一片彩霞,低下头,小声谦逊说:“曾书记过奖了,这只是教务主任的基本功。”
曾华把眼睛扫向欧阳得利,讥讽道:“欧阳校长,听清没有,这是基本功。你有吗?记住没有?”
欧阳得利用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如被批斗的恶霸流氓,低头连连点着,小声答道:“曾书记,我失职。记住了,记住了。”
曾华语气严肃说:“村小的主要问题是什么?原因是什么?欧阳校长,说来听听。”
欧阳得利想了几秒,犹犹豫豫回答:“村小的主要问题是教学质量差,原因是师资水平低劣。”
曾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恼怒地厉声喝道:“230名村小学生,大部分背不完九九乘法表,识不全汉语拼音,不知道音乐7个音节,念不出哆来米发索拉西,从未接触美术基础知识。”
“我的大校长,知道这样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欧阳得利耷拉着脑袋,双手双脚瑟瑟发抖,蠕动着嘴唇,半天没有回答。
欧阳灵怡抬头看着曾华,心情沉重回答:“三年级是小学阶段的关键转折点,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一、二年级基础不打牢,学生读三年级时就会倍感吃力,成绩逐月下滑,因此很多学生期末考试只有7、8分。”
“同学们的耻笑,导致他们自信心逐步丧失,畏学、厌学,甚至逃学。”
“知识链的断裂,导致这些学生在读四、五、六年级时,根本跟不上学习节奏,基本上就废了,绝没起死回生的可能。因此,不少学生就失学、辍学了。”
“成绩太差的学生即使勉强上了初中,也是老虎看铜钱,大眼瞪小眼,考0蛋的学生屡见不鲜,新一代文盲就此‘培养’完毕。”
曾华愤怒不已,心绪难平:一代又一代文盲的产生,代表的是祖国一朵又一朵蓓蕾的枯萎,一个又一个家庭希望的破灭。
曾华内心在呐喊:我们教育怎么了?我们的校长怎么了?为什么都熟视无睹?为什么都掩耳盗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