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顾行昭睁眼的一瞬间,看着围着自己床边的人群,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她抹了一把冷汗,想起来七日已过,这投影也过于真实了。
密密麻麻的人群叽叽喳喳,穿着囚服的犯人手脚都带着镣铐,有的犯人是坐在囚车上直接从诏狱押送出来的,待出了城便会赶下囚车,陆擎便在其中。
这次被流放的不只是陆家,还有好些因其他罪名被抄了家的人,不远处有位妇人带着个四五岁的女娃,眸中含泪。
“奇了怪了,那是刘家媳妇吧,还带着孩子,刘家都被抄家流放了,她怎么没事?”
“什么刘家媳妇,前些日子就已经被休啦。”
“听说是刘御史被廷杖赐死的前一日,这刘公子就已经把妻子给休了,阴差阳错的,倒是逃过了一劫。”
“怎么就给休了?”
“成亲七年都生不出来个儿子,可不得给休了?”
“听说娘家都回不去,这娘俩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身穿囚衣的男子,拳头因为用力紧攥导致指尖发白,指甲深深陷进血肉里,他目光紧紧盯着远处前来相送的妻女,像是要把她们的样子深深刻在脑子里。
“刘御史死的真是冤啊……”
“嘘!莫要胡言乱语,这刘御史为了陆家,敢在金殿上当着百官的面斥责陛下之过,刘家九族安好已是圣恩,当心你的舌头!”
“可这刘家不是向来都和陆家不对付吗,这刘御史怎么会为了陆家搭上性命?”
囚车上,听见议论声,陆擎眸色骤变,难以置信。
顾行昭目光从那母女身上挪开,看向囚车上的小老头,她印象中,陆家和刘家私下并无往来。
虽说同朝为官,但陆擎着实与刘丞业那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合不来,两个老头每回在朝堂上都要吵,陆擎甚至还被气病过,路上碰见了都要吹胡子瞪眼。
大概连陆擎自己都没有想到出事后,昔日朝堂上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政敌会为自己据理力争,甚至是搭上了性命。
此刻的陆擎捏紧了破烂的衣袖,浑浊的双眸闪着泪花,刘丞业……那个走路都要弯着腰,谁也不给好脸色的顽固老东西,被廷杖……死了?
荒唐……太荒唐了!
顾行昭担忧陆擎被愤恨冲昏头脑在此刻为刘丞业鸣不平,毕竟这会儿还在狗皇帝的地盘,可不能再出事端。
“陆擎,留得青山在。”
心中有再多不公,可也只有活着才能有所为。
听到老祖先的提醒,陆擎衣袖遮面,清瘦的身躯忍不住发颤。
顾行昭叹气,其实两个老头还是惺惺相惜的吧,奈何这辈子都没能好好说句话。
流放队伍中的陆家人四处张望,终于在看见囚衣褴褛的陆擎被从囚车上押下来时,红了眼眶,一家人目光交汇,泪如雨下。
长子陆舟沉声道,“家里头出事时,儿子便让行尧第一时间往外头送信,若陆家蒙难,只管明哲保身。”
陆家长孙陆行尧年二十二,素有才名在外,若非陆家出事,今年该参加春闱了。
顾行昭恍然大悟,难怪没人来送陆家,她顺着视线望过去,二十来岁的少年郎,风华正茂,便是遭此巨变,也依旧挺直着背。
陆擎颔首,“你素来稳重,行事考虑周全。”
“咳……咳……咳咳!”
一阵隐忍的咳嗽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见是幼子陆行砚,脸色苍白,可见这段时间在阴冷的牢房中不好过。
陆擎内疚,老来得子本是一件幸事,可幼子自小身体就不好,这二十多年在府中汤药养着倒还好,此次却被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连累,这漫漫流放之路,他如何承受得了?
他想抬手拍拍幼子的肩膀,可手上还戴着镣铐,“是我这个当爹的连累了你们……”
陆行砚看着父亲身上深浅不一的血迹,喉咙发紧,“父亲言重了,一家人谈何连累。”
一旁的次子陆阳附和道,“是啊,只要咱一家人在一块,什么累不累的!”
长媳宋氏红了眼,悄悄抹泪。
看着陆擎一身伤,想起方才一路听闻,父亲在牢房中被饿了几日的事,陆舟蹙眉,难掩担忧,“父亲,您身上的伤可还撑得住……”
陆擎:“为父在牢中用过药,身上的伤不碍事。”
自己有先人赐药,又有先人送来的吃食,因为后面两日没人来行刑,这会儿完全可以撑得住。
可陆家儿孙听着这话,只当老头子是在安慰他们,心里头顿时更难受了,满腔愤恨,那诏狱吃人不吐骨头,又怎么可能给老头子医治!
而陆擎则在心中感叹,老祖先的药就是好,先前浑身疼痛不利索,浑浑噩噩,好似就吊着一口气,这几日才吃了那么几颗药,只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也不知道那药如何制成,如此奇效,若能得以传承,不知能造福多少受病痛折磨的百姓,若能为幼子求得此等良药,或许……
然此刻,他不能再想,流放之路危险重重,当即对眼前的小辈叮嘱,“你们且先听着我说。”
“此行之人众多,路途遥远,此次流放,我们陆家共有多少人,你们心中可有数?”
陆舟一愣,“尚未数过……儿子这便去!”
“吩咐下去,都互相认着人,走在一块,切莫散开。”
陆擎又叮嘱了次子以及两个媳妇其他一些事,就连长孙也交代了一些事,等到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心口的这块大石头才得以放下些。
家中的主心骨归位,此时陆家老少二十多人终于有了些安全感。
就在这时,陆家的姻亲,宋许两家来人了,宋家夫妇看着女儿,眼中满是心疼。
宋氏既感动又自责,泪眼朦胧,“爹,娘,不是让你们不要来吗?”
若是让人知道宋家还同陆家有所牵扯,不知会遭来什么祸事。
宋爹平日里就是个直性子,此时根本顾不上其他,“你爹我就是个教书的,大不了就收拾了回乡下去,不怕不怕!”
宋夫人替女儿理了理散落的碎发,声音哽咽,“今日一别,还不知你我母女此生是否还能再见,娘又怎能不来送你?”
这感人的一幕,不少人也跟着抹泪。
顾行昭目光却被一旁的许家人吸引了过去,许家夫妇衣着华贵,拉着那负责交接的官员不知说了些什么,半晌才过来看女儿,说话声压得极低,生怕被旁人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