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黎念和路柏川双双毕业，一同搬进了新家，一栋两层的小洋楼，顶楼有露天游泳池。
    一连几天，路柏川热衷于教黎念游泳，她学习的进度非常缓慢，顶多是能在池子里泡会儿，不过后来她连泡都不想泡了——路柏川一点也没有教学的样子，在连续几次都浑身无力被抱着出来后，黎念总算看清了他在打什么小算盘。
    暑假期间，路柏川仍旧每天去体育馆训练，黎念在闲了几天后，开始帮导师整理一本古籍资料。
    外面天气太热，路柏川回来后先洗澡换了衣服，确保自己干干净净后才去抱她，顺便瞥了眼电脑屏幕，“怎么还在弄这个？”
    “还差一点结尾，”黎念被他抱起来，够不着电脑，“你放我下来，我都快弄完了。”
    “晚上再弄。”
    路柏川给她带了午饭，“先吃东西。”
    他把打包盒一一打开，“你收到高中年级群的通知了吗？”
    最近附中要办一百周年校庆，邀请优秀毕业生和荣誉校友去参加，前者评定规则宽松很多，只要想去，哪怕是当年的倒数第一也一样欢迎。
    所以各个班级群年级群都下发了通知，欢迎大家回母校庆祝，路柏川刚拿了世锦赛的几块金牌，又有希望参加明年的奥运会，风头正盛，收到了班主任的热情邀请。
    “嗯，收到了。”
    黎念是当年的文科市状元，因为她，第二年附中文科多了两个班的学生，一定程度上扭转了附中文科拉垮的坏名声，考取的学校也很不错，自然也被班主任点名邀请了。
    “你要去吗？”
    “可以回去看看，”路柏川本来对这种活动是没兴趣的，但他想回去看看黎念当年的教室，“一起回去吧。”
    “好啊。”黎念没意见。
    不太巧的是，回去的那天下起了暴雨，天气预报里连续几天都有雨，黎念不怎么喜欢下雨天，加之前一天晚上做了噩梦，早上被路柏川叫醒的时候，少见的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
    “我们念念怎么了？”路柏川见她一直盯着窗外，抱着她亲了亲，“不想出门？”
    他只思忖了两秒，“那我们不去了。”
    说着，就要将黎念再放回床上。
    黎念勾着他的脖颈，“说好了要去的。”
    她有点困困的，靠在他肩膀上，“还是去吧。”
    她就是梦到了自己高中时候的事，梦到自己偶遇路柏川时惊喜又慌张躲起来的样子，心情有点低落。
    校庆这天下着小雨，阴云密布，看不到太阳，但附中门口还是异常热闹，早就毕业的学生们重逢旧友，到处都是打招呼和寒暄说笑的声音。
    路柏川高中时就很受欢迎，朋友很多，他一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跟他打招呼的人一个接一个。
    “路哥好久不见，”男生是路柏川高一时候的同桌，关系还可以，笑着跟他打招呼，“没想到你也回来了，是不是被老班唠叨烦了？”
    路柏川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把雨伞，懒懒笑了声，“回来看看。”
    他跟高中时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轮廓由青涩变得成熟，身形更加挺拔高大，但眉眼间依然有股张扬的少年气。
    男生有点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晃眼都大学毕业了——”
    他说着，低头看到路柏川手上的戒指，轻松调侃，“路哥你现在爱打扮了啊，以前都不戴首饰的。”
    这么一看，不仅戴了戒指，还戴了个挺好看的手环。
    路柏川顺着他的视线扫了眼，抬手在他面前晃过，悠悠道，“这是情侣戒。”
    男生愣了下，“我靠，路哥你有女朋友了啊？”
    说完又觉得自己其实不该这么惊讶，路柏川高中那会儿就有很多人追，更别说现在了，有女朋友一点也不稀奇，但怎么说呢，路柏川看起来不像是会谈恋爱的人。
    路柏川“嗯”了声，微抬下颌，看向不远处，眼里有淡淡笑意，“她过来了。”
    地面有积水，黎念走得挺小心，她刚进校门就遇到从前的班主任，多聊了几句，这会儿才抽出身。
    她还没走近，已经感受到几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天，”男生小声惊呼，“原来路哥你喜欢温柔类型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路柏川站姿懒散，朝黎念抬了下手，“不是喜欢温柔的，是喜欢她。”
    追他的人不是没有温柔的，乖的，他不也一直没感觉。
    男生听了，看他的目光更震惊，似乎觉得这话根本不像是能从路柏川口中说出来的。
    黎念走过来，被路柏川牵住手，对旁边的人介绍。
    他身体靠过来，脑袋抵着黎念肩膀，一副站累了的样子，“我女朋友。”
    黎念早就习惯被他这么黏着，很自然地抬手打招呼，“你好。”
    接下来这样的场景又发生了几次，没办法，路柏川朋友太多，他也好像很热衷于给她介绍，零零散散地都认识了一遍。
    黎念：“我感觉一个人都没记住。”
    路柏川笑了声，“又没让你记，他们记得你就行。”
    校庆典礼在大会堂举办，只有被明确邀请的人有座位，其他人只能找空地站着。
    路柏川见了自己的班主任和几个校领导，再回来时手里拿了张纸。
    “这是什么？”黎念好奇地去看。
    路柏川面无表情：“发言稿。”
    来之前可没告诉他还有这个环节。
    黎念忍不住笑了，“你要上台发言啊。”
    “烦，”路柏川不喜欢搞这种煽情的场面，脑袋又挨过来，“不想做。”
    “稿子挺短的，”黎念安抚他，“你觉得不好也可以自由发挥。”
    路柏川随便扫了几眼发言稿，看不出记没记住。
    校庆的环节其实挺无聊，总结起来就是各种发言，但大家来参加也是为了情怀，就连这种令人生厌的无聊活动，也有人很久没见过了，以后经历的机会更少。
    黎念快要听睡着时，手指被捏了捏，路柏川低声说，“我要上台了。”
    她眨眨眼，立刻清醒了，“去吧，不要紧张。”
    路柏川笑了笑，屈指蹭了蹭她脸颊，随后离开了座位。
    前面已经有几个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大家兴趣寥寥，但路柏川一登台，灯光打下来时，底下的人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路柏川没有在意观众席是什么反应，调整了一下话筒位置，冷调的嗓音响遍大厅。
    “大家好。”
    台上灯光很亮，将他的眉眼映得愈发漆黑深邃，五官挑不出一点错处，好看得仿佛跟前面那些发言人处于不同的次元，大家全都看向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老师叫我来时没有告诉我还有发言这个环节，”他挑了挑眉梢，“提前知道的话我应该不会来。”
    底下有人发笑，还有人叫他“路哥”。
    黎念也笑了，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发言，他并没全按稿子来，省略了煽情肉麻的句子，也没有慷慨激昂地抒发感想，语调和神情都很平淡，让大家恍惚中觉得，这好像只是校园生活中平凡普通的一个午后。
    “我在附中念书的时候给李老师添了不少麻烦，因为比赛经常缺课，还打过架，但李老师宽容地认为我还算一个好学生，在这里要谢谢李老师，”
    路柏川停顿了下，“不过我要提醒李老师一件事，关于那次打架的三千字检讨我还没有交。”
    底下第二排坐着的李老师发出一声夹杂惊讶和疑惑的“什么？”，引来众人哄笑。
    路柏川勾起唇角，笑起来带股坏劲儿，和他高中时没什么差别，“李老师不久前问我会不会为受伤而缺席的那些日子感到遗憾，坦白来讲，一点也没有，不上课其实挺爽的。”
    李老师彻底被他逗笑了，轻骂了一句“臭小子”。
    “但我确实有一件遗憾的事，”路柏川说到这里，垂着眉眼很轻地笑了笑，不再是开玩笑的语气，“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希望能为我的人生履历添上一条‘早恋’。”
    他看着台下，目光很柔和，“我想和高二七班的黎念同学谈恋爱。”
    台下彻底沸腾，哄笑有，吸气声有，还有人在四处张望，询问“黎念是谁”。
    黎念怔怔地看着他，心跳由慢到快迅速失衡。
    “虽然已经失去了早恋的机会，但是幸好，”路柏川最后说，“我还是抱得美人归了。”
    是有点得意，愉悦的语气。
    认识黎念的人不多，但路柏川一下台就回到座位，坐在他身边的黎念身份昭然若揭。
    路柏川牵着黎念的手，见她一直呆呆看着自己，好笑道，“怎么这副表情？”
    黎念没说话，半晌，眼睛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
    离上次见她哭过去了很久，路柏川依然还是会手足无措，他心头一紧，用指腹抹掉她颊边的泪珠，声音放得很轻，“怎么哭了？”
    黎念摇摇头，她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只是被一股酸涩的情绪攫住了，无法控制自己。
    她低着头，抵着路柏川胸口，“你再说一遍刚刚的话。”
    路柏川想了想她要听的是哪句，“我想跟高二七班的黎念同学谈恋爱，是这句吗？”
    “早恋不好，”黎念声音闷闷的，“你会被李老师骂死。”
    她还记得他们班的李老师特别爱去操场抓小情侣。
    “骂就骂呗，”路柏川摸了摸她眼睛，发现她没有再哭后才松了口气，“有女朋友心疼就行。”
    “那我也被骂怎么办？”
    路柏川这次没有那么无所谓了，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那还是低调点，不让他发现，我们偷偷谈。”
    “我们可以放学后再见面，忍不住的话，学校的图书馆也可以约会。”他好像真的在想这件事的可行性。
    黎念弯了弯眼睛，明知故问，“谁会忍不住？”
    路柏川抬手抱住她，“我啊，我没黎念不行的，要麻烦黎念同学偷偷摸摸跟我谈恋爱了。”
    黎念安静下来，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她想，那个关于青春期的噩梦，以后都不会再做了。
    典礼结束后，学校全部教室都开放给来参加的校友们。
    路柏川被几个认识的朋友叫住聊了会儿天，去小卖部买了瓶酸奶，溜溜达达地进了教学楼，来到自己曾经待过的教室。
    他因为受伤，在学校里待的时间远远不足三年，回想起来一切都是模糊的，也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所以路柏川脚步未停，来到了他真正想看的地方。
    黎念的班级。
    两个班只隔一面墙，平时进进出出偶遇的可能性很高，路柏川记得这里有几个男生跟自己打过球，有几个女生给他当面表白过，就是不记得十几岁的黎念。
    他在大礼堂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开玩笑，他确确实实为此遗憾着。
    教室里坐满了人，每个人都坐在自己曾经的座位上，有很多学生甚至仍然带着青涩的感觉，乍一看好像与高中生没什么不同，这间教室就像是在经历一次日常的课间休息，学生们前后左右聊天打闹。
    也有些学生会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看书学习。
    黎念的座位在中间靠窗的位置，她低头翻着桌面上学生的课本，对里面的内容还留有一些印象，周围喧闹声不停，她就像从前的每一天，一如既往地读着自己的书，做着自己的试卷，没有交好的朋友喊她一起上厕所，也不会有谁在门口叫她的名字，说“有人找”。
    窗户忽然被人轻敲了敲，黎念偏过头，看到路柏川漆黑的眼睛，微勾的唇角。
    他身后是被建筑圈起的天空，不久前还密布的阴云在几秒间消散，露出了被云层遮掩的一丝耀眼阳光，将路柏川的脸变得有些模糊，更像十几岁时候的他。
    酸奶被递到黎念面前，少年刚从小卖铺回来，脸上带一点不明显的笑意，向她发出邀请。
    “同学，雨停了，要跟我来一场盛夏的约会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