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花朝,地气就彻底暖了起来,满京的樱白桃粉,花树如云似雾,迎着春光开得喧腾烂漫。
二月末里,信远侯府却出了两桩阖府震动的大事。
头一件,便是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文怀琛,保举昭元六年癸酉科的举人,先信远侯沈维纲之次子沈崇尧,出任鸿胪寺从六品右寺丞一职!
奏本上呈,次日就得了朱批,昭元帝亲书了一个“准”字。
消息传回侯府,连朱老夫人都震惊了。
倒不是她看不上这个二儿子,而是终天庆、昭元两朝,像沈崇尧这样,中举后十余年未经选官,反而由重臣荐举一朝跃为从六品的例子,实在一个也没有。
本朝选材唯重科举,对保举入仕者要求甚苛不说,而且日后一旦被保者有不法事发,无论经年几何,保举人都一律追责连坐。
这样高的政治风险,使得保举入仕一途,哪怕对勋贵子弟而言,也极为不易。
便是平日里再铁杆的交情,想要对方付出实打实的政治资源、甚至搭上今后的政治生命,也是难之又难。
更别说找上文怀琛这种前途无量、又爱惜羽毛的二品大员了。
可以说,经此一事,从今往后沈崇尧身上彻底打上了一个“文”字,他的仕途也就此与文怀琛完全绑定在一起。
同荣共辱。
某种程度上,这种政治利益而缔结成的亲密关系,甚至比血缘姻亲更为牢固。
可别小看沈崇尧这个区区从六品右寺丞,要知道,鸿胪寺掌朝贡、朝会、祭祀、宴飨并吉凶仪礼等诸多国之大事。
得宠的鸿胪寺官甚至时时能有面君的机会,非近信之臣不能为。
文怀琛将他保举到这个位置上,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功夫。
以至于朱老夫人都忍不住过问沈崇彦,以为侯爷私下与文怀琛做了什么利益交换,他才如此用心着力,将沈崇尧塞进了鸿胪寺。
沈崇彦罕见地迷茫了。
他回忆了一番花朝那日与文怀琛所谈的一言一语,再次确认自己从没有暗示乃至提及自家二弟一个字。
按崇尧那野鹤闲云般的性子,若是有意营汲于宦途,也不会中举多年,而没被授官了。
他自己更没有要推二弟入朝上位的野心,沈崇彦明白沈家从来以军功立身,从来没打过什么由武转文、文武并兴的主意。
如果不是文怀琛保举沈崇尧,是一件对信远侯府有百利而无一弊的好事,他简直忍不住要阴谋论一番。
他对母亲直言以告:“儿子从未有此念,更没有求过文大人为崇尧活动啊!”
否则以沈家的地位人脉,想为沈崇尧谋一官职,根本犯不着请一部尚书直奏天子。
这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忙着摆香案、开宗祠、告天地,祭祖宗,沈崇尧在这一番天旋地转中接了圣旨,正式领了官授,不日就得去官署点卯了。
作为当事人,他的震惊并不比家人少一点,那天他拢共和文大人说了不到五句话,论表现那是一点没有。
要说文大人是因为他那劳什子“清远居士”的名头赏识于他,那更是没一点可能。
如果说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沈崇尧,是惊大于喜,他的妻室向夫人便完全是喜出望外了。
沈崇尧本就生得斯文俊秀,如今穿着簇新的官袍,更显得容光焕发。
看着穿戴一新的夫君,向夫人领着一屋子姬妾儿女,朝着沈崇尧盈盈下拜:“老爷大喜,大喜!”
她娇声道:“妾身就等着仰仗老爷凤冠霞帔,做诰命夫人的那一日了。”
说着她掩唇而笑:“今后就要称呼大人了。”
妻子的一句玩笑,让沈崇尧打了个激灵,他忽然明白了花朝那天,那位主子临走前扔给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
“下回再见,便不必自称小人了。”
------
春深日暖,宁儿在闺房中也去了冬衣,换上了春衫。
“第二件事,就更叫人意外了!”灵芝难得卖起了关子。
宁儿眼底浮起笑意:“还能比二老爷骤然当了官更意外不成?”
灵芝竟点点头:“可不是。”
宁儿笑道:“好姐姐,告诉我吧。”
紫杉一面帮宁儿挽发,一面笑:“姑娘就是太纵了她,让这妮子竟敢背地里议论主子,还拿姑娘玩笑呢。”
灵芝忙笑道:“奴婢不敢。”
这才和盘托出:“是老夫人要给侯爷纳一房新姨娘!”
宁儿和春草都被吓了一大跳:
“什么?”
“真的?”
紫杉忙松了手,生怕宁儿一下子站起来拉扯了头发,她笑着答道:
“千真万确,老夫人房里的岫玉姐姐亲口说给我们的。估摸着现在满府里都传遍了,老太太这是在放风声呢!”
宁儿这才坐了下来:“阿弥陀佛,这真叫人想不到!”
紫杉含笑道:“也是咱们府上难得的大喜事了。”她手上动作不停,言语间便给宁儿挽了个有些繁复的高髻。
宁儿瞧了瞧镜子,一连串地问:“怎么好好地就给侯爷纳姨娘了?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姐姐们都见过了?”
灵芝摇摇头:“我们也是一概不知,或许岫玉姐姐见过,不过听说是老太太看中了的,二夫人娘家的表侄女儿。”
“人品模样都没得挑,如今也有十八九岁的年纪,父亲是个贡生。”
宁儿心中感慨不已,她不由得升起了好奇:“能叫老夫人满意,那肯定是个美人了。”
紫杉见她一派孩子天性,便笑说:“既然是正经的姨娘,到时府上定得摆上几桌喜酒,那时姑娘跟着去看看新娘子,不就知道了。”
灵芝却神神秘秘地笑:“要我说,模样如何还是其次。老太太这是看中了她,要给侯爷开枝散叶呢。”
“这位姑娘家中虽贫寒了些,却足足有兄弟姐妹七人,更要紧的是,全是她母亲一人所生!”
松寿堂上下,谁不知道,侯爷的子嗣一直是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说得好听呢,那是双生龙凤,儿女双全;但说得不好听,那是十余年来,除早夭的安少爷外,侯府嫡脉再也没动过孕息。
马背上的人家,只有嫌孩子少,没有怕孩子多的。更何况,沈崇彦的儿女,哪怕是放在寻常百姓人家,也是少的。
朱老夫人盼着给儿子纳妾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总拗不过侯爷与夫人的意思。
但不知这次是受了什么刺激,老夫人竟没知会儿子儿媳一声,先将风声全放了出去。
这下是不纳也得纳了。
要不然,让人家姑娘的名声怎么办?
宁儿心里盘算着,该送什么样的一份贺礼,来贺侯爷纳新之喜呢。